有一根弦，紧紧的绷在傅笙染心里，拉扯着她背负高压，超负荷旋转的神经，几欲拖着她踏入最后的深渊。

她曾经无数次幻过自己的死亡。在清风吹拂绿意盎然的山林里，在阳光柔和麦浪声声的大地间，在点着烛火的深夜。血红染遍了一切，而她，是笑着睡着的。

——

不知道他那位爱酒如命的小舅舅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傅笙染的阿公阿婆再次从他家里回来，两个平日里面目温和的老人不见了笑容，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整日里郁郁寡欢。不是相貌上的老去，而是他们的心憔悴了，笼罩着巨大的失望和茫然。

好像尽了最大努力，到头来却一切作废。可惜光阴荏苒，凡胎肉.体不会返老还童，不能把那长歪的孽子回炉重造。

整个家的氛围都不对劲，大舅比平时更沉默了，大舅妈脸上的不屑愈加趾高气昂。只有年幼的小表弟，总还在放学过后偷跑去网吧上网。

离她阿公发工资还有几天时间，吃过饭，老两口子匆忙赶去财务室预支工资去了。大舅也把不多的存款拿了一部分出来交给他们。大舅妈的脸色，一家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傅笙染也被感染得惶恐，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钱凑够了吗？”是阿婆憔悴的声音。

“差不多够了，这小子，我早叫他戒酒偏不听，这下大概连工作都要丢了，说不定还要去吃几年牢......”

“闭上你那乌鸦嘴。”

被呵斥的阿公重重的叹了口气“钱都用在他身上，笙染的学费又没了。”

“可是笙染现在和忱山那孩子在一起，总不能让她退学吧？”

“实在没办法的话，将来只好把这房子留给她做补偿了。”

“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再想想办法吧，上次不是有几家寺庙来找你去彩画的吗？”

水珠落在天竺葵上，折射出透亮明艳的光，傅笙染放下手里的喷壶。窗子里的说话声渐渐压低了下去。

“笙染，你现在在做什么？”阿婆在客厅里喊她。

“我在浇花呢。”

“我头发又长出好多白的，你来帮我拔一下？”

“好，我就来。”

傅笙染穿过房后小花园的花花草草，经过厨房进到客厅。阿婆正低头在做刺绣，鼻梁上架了一副老花镜。

“阿婆你怎么开始戴眼镜了？”

她没有用老花镜这几个字，怕触碰到她阿婆心里，抗拒自己开始年老色衰，而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最近不知道怎么的，看东西有点模糊。”是在无人时自己悄悄哭泣过么？

“家里光线也不好，我们去小房楼顶吧，晒晒太阳也舒服些。”

“你不是也近视吗，看东西是不是也这样模糊？”爬上楼顶，那架老花镜重新戴到阿婆脸上，低头去继续手里的刺绣。

“还好吧，白天还是看得清近处的东西的，到了晚上视线会差些。”

又有鸽群从头顶掠过，拉长着鸽哨划向几百米外的学校。又盘旋回来，又盘旋过去，在空中留下忽远忽近的鸽哨声。

阿婆的头发极柔，放下来长过腰肢。阿公是少年白，在傅笙染很小的时候，阿婆就开始给他染头发，将满头的银白染成黑色。阿婆恰好与他相反，五十几岁的年纪头发仍是乌黑的。

偶尔长出了白发便叫傅笙染帮忙尽数拔去——她坚持不用染发剂，用这种方式抗拒着自己不可逆的衰老。

傅笙染用梳子轻轻的梳过手里的长发，发尾仍是乌黑的，看不出这是一位年长妇人的头发，然而鬓边的白发从未如此之多过。傅笙染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将它们拔出，动作放得很缓，生怕她会吃痛。

“没事，你可以用力拔快点，不疼的。”阿婆转过来，指腹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

“这次长得有点多，拔完肯定会疼的。要不我给你染发吧？”

“我又没老，染什么头发，像你阿公那样的才需要染头发。”

她转过去继续做刺绣，针上的线刚好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