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中洲西北，朵航。

朵航是当地古语，意指诵经地。顾名思义，它与佛门脱不了关系。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地气候干旱苦寒，连带着沙山丘陵满目焦黄。可想而知，没什么人想要定居此地，反倒得了苦修和尚的青睐。历经数十代精心经营，山上零星几个只能供奉佛陀小像的凹坑变成了众多纵深极远、满是经卷彩绘以及泥塑金身大佛的洞窟，朵航也随之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佛门圣地。

千年过去，王国多有兴衰。随着佛钵被从临近的王舍城迁至更远的富楼沙城，中洲佛法中枢随之迁移。富楼沙城东南还新修了一座大塔，曰雀离浮图，从城外百里都能远远望见那富丽堂皇的黄金塔顶。大多求法的佛修礼拜完佛钵舍利便打道回府，愿意西渡象河的人越来越少，朵航因此逐渐衰落。

湛景上一次来时还是朵航的极盛时期，不高的黄土山上全是竹木脚手架以及忙碌来往的各色工仆，虽然景色荒凉，但依旧热闹。至于这次……也许他该庆幸朵航日渐式微。毕竟，若不是如此，他从中界跳下来时带起的狂风惊雷说不定会将无辜之人卷入，他自己也不能按计划中的那样安静隐修了——

开启通往下界之路本身就需要耗费许多精力，更别提贸贸然跳下来。如今的湛景境界跌到了化气后期，还不到远芳的一半。但考虑到在下界行走这些修为绰绰有余，他不仅毫无怨言，甚至还觉得自己赚了。

至少没跌落到凡人，否则他还得为养活自己而发愁……

虽然如此，但湛景也能想到，会这么苦中作乐地表示满意的恐怕只有他一人。暂且不论广雅会不会穷追不舍地要个说法，至少封危八成不会善罢甘休。

想想看，封魔渊那种真正的龙潭虎穴都拦不住对方，区区下界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魂誓存在。除非两人之中的一个魂飞魄散，否则就算封危瞎了，誓约也能轻易地定位他的方向。

不过说起这个……

要不是他打开下界通道是临时起意，湛景简直怀疑云浮南有读心术。云浮南提出要立誓的时候他只觉得对方过分谨小慎微，如今看来却是未雨绸缪得很。在下界茫茫众生中找人本来是件很难的事，但有了誓约，封危就只需要解决他怎么安全抵达下界的问题了……

正如龙在中洲肆意使用能力会引来天罚一般，虽然中界之人可以下界，但也不是没有条件。头条要求、也是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削弱能力；境界越高削得越厉害，一个不慎还可能影响后续修炼。

也正因为如此，湛景不怎么担心广雅寻仇寻到他门上来，毕竟怎么看广雅都不会亲自冒这种风险，撑死派几个外门弟子了事。至于已然突破合道境的空藏，按佛门惯例，他极有可能退隐云游、以图最后飞升，新任佛地之主八成便由离乐接任。佛家讲究缘分，更何况事不过三，他们应当也放弃了。

虽说到底有些遗憾，但湛景心知有些事情强求不来。若能以一跳换来一切重新开始的机会，即便要他从头开始修炼，也是值当的。

只不过，他觉得值当，封危不一定觉得。那男人早就突破了合道境，飞升上界目测只是早晚的问题。这样的人，到底为何非得要一根筋地缠着他呢？没有丁点好处不说，他还又一次令对方失望……

世间安得两全法，这话不过是湛景说来安慰自己的。他不想看见师父为难，也不想看见封危受伤。可实际上，空藏并没要求他牺牲自己，封危更是如此——

“但封某今日就算死在此处，也不会将他拱手相让。”

言犹在耳，掷地有声。虽然湛景仍旧没有找回自己之前的记忆、没什么这话是对他说的实感，但光是听着这话里的决绝，他就不免深有触动——

想要一个人甚于自己的修为乃至性命，说起来容易，事实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

以前的封危可以，以前的湛景可以，他们自是登对的；可今非昔比，现在的两人又怎么能与之前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