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何牧之一把接过那飞掷过来的茶碗，正端在身边的橱架上，掸了掸衣袍，正了正衣冠，走进了屋内。

“末学后进……”

“谁让你进来的？！”迎面站起来一老叟，身着一袭玄袍，腰脊虽已佝偻但却带着摄入的威势。

“诚有不得不进之由。”何牧之轻声道。

那老叟轻哼了声，总归是外人在，先前的怒气收敛了起来，袖袍摆了摆，何牧之作揖然后落座。

在何牧之眼中，此人倒真不若他所想的那样，瘦削的身上找不出半点肉，嶙峋的骨头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病恹恹的。

“有什么要说的？”那老叟正批注着奏章，头伏在案牍之中，抬也不抬的问道。

何牧之先是拱了拱手，然后正神道：“敢请教先生，大周可还有十载年岁可续？”

“狂生糊言！”那老叟手中的毛笔拧成了一团，猛的一拍桌子，双眸看似浑浊但却依旧叫人心惊。

那被唤作四爷的管家匆匆忙忙小跑了进来，轻拉开屏然后眼身望向了那老叟。

那老叟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然后盯着何牧之道：“本相不管你的来历，也不计较你适才的糊涂话，看在你一路护送小女的份上，领些幸苦钱便走吧。”

“非是为了钱。”

“那你便是找死！”

“也非是找死。”

那老叟看着何牧之平淡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拿捏不定了，重新坐了下来。

“阿四，上两杯好茶。”

须臾，那管家端着木盘，摆好了两杯茶，又搁了一个小壶这才退了下去。

“你且说说吧，叫我听听你有什么来意。”老叟依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

“老先生，没有几个读书人了。”何牧之轻叹了声，“大周近百五十载，可曾还有学问贯通古今的大家出世？”

“文道崩殂，柱石将倾，大厦恐将毁于一旦！”

“荒谬，我朝文官成千上万，何言文道崩殂？我看你倒是糊涂书生糊涂言罢了！”

何牧之也不反驳，只是缓缓饮了一口茶，轻声问道：“先生当真是这么认为的嘛？”

那老叟不言语，看着何牧之的双眸几次欲张口却又将话缩回了腹中，闷着头饮茶，略有些佝偻的腰脊更显得的弯了起来，耳鬓的白发显出了几分老态。

“明公令天下读书人可读尽书，此大功。”

“然。”

“芳庭相爷又开了寒门仕途之路，使寒门学子有书可读，此大功！”

“然。”

“文若公分榜取士，示公正以天下，此大功！”

“然。”

老叟的脊柱像是瞬间被抽掉了气力，无力的粗喘了两声，双眸盯着桌上的茶盏一言不发。

何牧之叹了口气：“先生，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文道之路，何其多也，诸公之学问，何其深也？泱泱学子倘若使得他们只向着这么多路并头走下去，焉有文道可言？”

“荒谬！道多竟也是错？”那老叟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面前胡言乱语的何牧之乱棍打出去。

“先生且细想想，大道之多犹如繁花乱目，还有几人能真正走出来？再加之文人地位不断下降，可又有几人还愿埋头书海？”

老叟端着的茶盏狠狠砸在了桌上，双目几欲喷火但却偏偏无言反驳，胸口像是郁结了一口恶气难以吐出，起身在屋内不断的踱步起来。

过了许久才停下了脚步，走在书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眸子闪着寒光盯着何牧之，斩钉截铁道：“那就再变一次法！”

“变革不起了，大周怕是受不起折腾了。”

老叟气喘吁吁，虽是不曾多言但是面颊靠耳根处已赤红一片，鼻尖与额角涔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老叟长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面色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小友来找我怕不是为了说这么一番话的吧？倒是不妨直说了！”

“锄奸，顺势，徐徐变法。”

“谁是奸？”

“我现在还不知晓名讳，但迟早会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