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抱膝坐在檐瓦上，瞪着眼看着不远处的望江楼上两个身影，心情有些不快。

望江楼，还是望江楼…！且这次与三郎一同登楼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不相识的女子。

祁湄临走时跟他说“去见一位故人”，这会儿已经和那姑娘在楼上站了半个时辰了，他不冷祁渊都替他冷。且看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似乎一时半会也下不来了。

祁湄此时的确面临了一件棘手的事。

他手握着几片枯黄的薄纸，上头的字迹已模糊得快要辨不清。袍子上绣着竹纹的小姑娘垂首立在他身旁，低垂睫毛，似是等着他开口。

“这枚印应当是真的，…当年户部设于赵地之府由郎中傅亶把关，这印是他的官印。”

“应是如此，”沈玑林应道，“我寻了许多处冤大头老板，才在其中一个的记账簿旁边发现了这几张薄薄的纸，便用一壶上好的郎官清以及几个铜子换来了。这上头的字迹用晴遮墨重新覆过，我摸得出来。”

“好在总有点余迹落在无心人手里。”祁湄叹了口气，“傅亶倒真做得出手，盛裔二年赵地的券额被他拔高了一倍不止，天子脚下，如此贪利奸滑，最终竟将罪名都推到赵国公身上，至他一家老小被抄斩……”

他忽地顿住声，沉寂半晌，似在平复心绪。而后再开口道：“当时赵氏依附凉王，傅氏要针对他们，倒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为了扳倒一个赵氏，徒徒地让赵地折民百人，……傅氏当真是下得去手啊。”

“后面的事，我来做便好。沈娘子，你这份人情，祁三郎记下了。”说罢，祁湄抖袖拱手，向沈玑林作了一揖。

姑娘瞧着他，黑如点漆的眸子泛着点玉一般的光泽，显得温吞而柔软，又隐埋着些许悲意。她半晌才应道：“三郎言重了。我师已冤死，报仇无望，惟愿尽我所能，助你一点微力。……且慢，还有一事。”

她从袍子里掏出一方素笺来，上头用劣墨工工整整地写了几行小楷。祁湄只大略扫了一眼，心中便已明了。

“小山与我是旧交，此番我一路与他同游，见他朝暮诵书，委实刻苦。望三郎感念他一番苦心，收他作徒，了他夙愿。”她甚是恳切。祁湄点了点头，终还是允诺下来。

瞧见三郎点了头，沈玑林终是堪堪地笑了出来，一双远山黛弯着，眉梢眼角都衔着开心。

二人正当作别时，倏忽听得耳侧一阵沙沙响声，举目望去，见一片阴翳沉沉地压在上空，远处阴山千里，细白飞抟——是瑞雪之兆，只怕不出一日，垂拱三年的第一场雪便要连着朔风飞临长安了。 br /> br />

“三郎，今岁西京难得要下雪，山人为你修了伞托我送来。另外……今年离山，不曾寻着哪片令我心仪的松林，于是墨也只制了这一盒，你且收着，若还需要，我再为你制就是了。”

油伞与松木盒一并被递到祁湄手中，沈玑林抬脸望着对方，满脸欣喜。祁湄手握着伞柄握了许久，才徐徐地展颜一笑，“举世难求的玑林墨，每年也就我最有福分，能在你这里弄来些。…罢了，天色将晚，我当去赴一场大局了。沈娘子，改日再会，我自会将伞还你。”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不容置否的温柔与坚决，眉宇间的戾气也洗去了大半。但又只是短短一时，而后他仍是祁三郎，转身决然地向风雪走去。沈玑林疾走几步，手扶阑干，及目远眺。只见满城朔风，僮僮盈市。

“三郎，公无渡河……”她低吟。

——

安府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继他们的郎君被无缘无故推下水后，来府造访的第一位客人，会是这位小将军。

祁渊的拜帖递到面前时，护国公安鸿仪显得颇为为难。他黑着脸将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是没有挑出什么足以打发对方走的错误来，只好勉为其难地传人进府。

不料小将军非但没有张扬跋扈，反而异常地姿态谦卑，进府时还意外地扛了两箱金珠宝器进来。祁渊抬眸扫了眼护国公惊惶的面容，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