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的速度很快，脚底轻一声也无，重一声也无，借着月色瞧紧了逃跑的人。

束着男子的发式，赭红男式缺胯袍子，身量不高，蛮腰削肩，应是年纪较小的女子。从步子的路数来看，她不会武功，跑的速度很快，腿脚惯常跑动，非有头有脸的闺阁女子。

细软腰身，手脚灵活，莫非是趁乱偷跑的百戏细作？

近几年，长安城贵戚流行养百戏女子。

久在风月场里混迹的度支使同僚贺六郎提过，百戏女子柔韧似白蛇，买来养在私家园子，闲暇时，舞弄些折卷身子的柔术供主家消遣游嬉。有些主家，比如卢相之流，择一些貌美机警的女子，送往不同的府邸借着杂耍，暗地里充作探听别家消息的细作。

细作也好，路人也罢，陷入这场杀机四伏，逐无生路。

无论如何，绝不能留活口。

本想一刀当胸穿过，杀了她了事，转念一想，若她是卢文忠府中的细作，从她嘴里说不定可以得到有价值的消息。幸运的话，顺藤摸瓜，可获制衡田千秋的把柄。

朝堂之上只有永远的敌人，没用永远的朋友。田千秋既是盟友，也是潜在的对手。

心下一动，收回了即将投出去的横刀。

任播芳浑然不知身后一念之差的危险，她又看到了那棵桂花树，长长的巷子跑了一半了，这一半比跑山还累。

头顶凌空掠过影子，如陡然而起的风。

一眨眼，遮面的凶手如鹰號悄无声息双脚轻落在她面前，隔着两步，近若咫尺，黝黑的遮面兜鍪倏地闪过黑金似的光。紧接着，那人出手极快，向她的喉咙袭来。

人在面临危险时，会爆发出惊人的潜能，任播芳一弯腰，回旋挪移，躲开了。

她迅疾转身，对着影子的方向，凭着感觉拨动袖箭的机关。有毒的箭针、没毒的箭针，混在一处，全射向那人所处的方位。

任播芳希望箭针，尤其是号称射死大象的姚州毒箭针能射中那人。

天亮了，冷寂的光线射进巷子，照见恍如隔世的鲜明。

空气凝重，巷子里两人伫目相对。

任播芳左臂向前对着那人，鱼皮手套的鳞片如闪着微光的云石，黑洞箭筒如冷漠的眼看向他，而任播芳右手须臾不离按着机关，不敢放下丝毫的警惕心。

他全身甲胄、兜鍪包的严实，小臂带着玄铁护腕，上臂有护甲，大腿有裙甲，四肢露出有限，下巴光洁，有一血点，她不确定是刀砍太子的溅的血，还是箭针击破下巴的血。

脖颈有一处箭针划过的血痕，上臂靠近肘部中了两枚箭针，没入寸余，他拔了箭针，擦去颈部的血痕。那人不像中毒针，面色如常。

她失望极了。

面具后的眼底尽显狠戾之色，眸子长出了欲掐死她而后快的迫切。

他上前一步，任播芳后退两步，手腕的箭筒直对着他，警告道：“别过来，适才光线不好，现在光线很好，离得近了，射中的几率更高。”

故作冷静的桃花眸子与火气升腾的凤眼来回交锋。

清凉的穿堂风在巷子游荡，吹落金桂枝头最后几瓣枯萎的黄花，哀哀戚戚在二人眼前打着旋儿飘过。

任播芳骤然心惊。

惊岁月，一弹指。

她打了个颤，内心深处严密的壳崩了一道口子。

乌黑面具盖住了真容，那人给她的感觉却是熟悉已久的故人。

“你在害怕？”那人目光狠戾，嘴角勾起浅笑，一副稳稳掌握局势的漫不经心。

熟悉感更强了。

她防御的壳彻底崩裂，是他！

曾经一寸一寸肌肤捻熟于心的故人，曾经交心失魄的故人，曾经双双坦诚相见的故人。

今日乌云盖顶的霉运。

对面那人冷言嗤笑：“姚州袖箭，有意思！可惜你的准头不够！”

他又往前进了一步，任播芳的表情凝固了，她对准那人拨动了机关。

天色已明，她不信这次射不中。

她的手一动，那人的刀也动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箭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