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八十顷，老竹匠在前向导。

此人在竹苑资历老，威望重，不仅是竹匠，还是一位竹痴，擅长画竹。

他自我介绍，姓吴名侃。

任播芳客客气气向他行礼：“潭州吴翁，久仰大名。我来竹苑前，拜读了您撰写的《竹苑图谱》，受益颇多，吴翁卷首的题跋和插图皆篆刻樵隐居士，请问是否是任樵山？”

吴翁眼有异色，点头答道：“正是，司丞认识樵隐居士？”

任播芳说：“正是家父。”

吴翁面有喜色，不成想在此遇到了故人之女，老少相谈甚欢。

任播芳见吴翁对她信任，和盘托出自己的打算，想私下做些竹器的营生，放到长安东市的玉笙号寄卖。 br />

吴翁略有难色，玉笙号掌柜眼界很高，一般的家用之物根本不看在眼里，他只跟至少有十多年竹艺经验的熟练工匠合作。新手要想在他店里卖货，得有破旧出新的绝活儿。

任播芳没吭声。

竹艺对她而言，是一门精巧的技艺，就说竹匠入门的基本功——把碗口粗的竹子削成纸一样薄的细条，没几年的功底，做不来。

思来想去，适合她的路子是她出设计，熟练的工匠出工。

便把想法说给吴侃：“吴翁，能否找一位工匠与我合作？我出点子，他负责做？”

吴翁想到一人：“我的徒弟朱阿大技术没的说，脑子不太灵活，想不出好的设计，做出的东西中规中矩，卖不上价。你和他合作，正好各取所长，阿大的儿子要娶亲，手头有些紧，他要做，需五五分成，你看怎样？”

任播芳没在分成上计较，笑着应道：“好。”

游涉一日，走马观竹，品类、形色、生聚、老稚、优劣，穷诹熟察。

纸上读来，终觉浅，竹苑一走，眼发花。

看似区别寥寥的品种，吴翁却说来自不同的产地。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一行人到了枯竹地。

吴翁下马进到枯萎的竹林，任播芳也跟着入了林子。

地上杂草绿峥峥，爬藤沿着光秃秃的枯黄残竹盘旋向上，绽放紫色的小花，一荣一枯，衬得印象里枝叶繁细的竹子更加可怜，春风也挽不了竹子的颓废。

尚余一些撑过严冬的顽强竹子。

绿竹遍布紫褐斑块，是名贵的湘妃竹。金黄竹竿长着细长的绿色条纹，是金丝竹，再往前是佛肚竹，龙鳞竹，鹤膝竹，凤尾竹，一株株垂头又丧气。

走了一圈，任播芳发现死的竹子集中在异竹苑。这里种着奇形怪状的竹子，尽管竹匠悉心照顾，年年种，年年枯，索性移植了成竹，勉强能撑个几年。

吴翁又领着任播芳往前走了五六十步，这里大片的箭竹开花，未到冬季已枯死。

他遥指长安的方向：“去年圣上养了三只怪兽，又懒又馋，最爱食箭竹。因箭竹开花饿死了一只，剩下的两只吃的竹子只能从蜀地进了。”

任播芳一门心思只在竹子上，并未理会怪兽的事儿。

她抚摸伶仃竹干，问吴翁：“我家在太乙山种了很多竹子，从不畏寒，冬日有黄叶，也不会枯根冻死，为何皇家的竹苑反而冻死了很多竹子呢？”

吴翁唉声叹气：“去年太冷了。冻死的竹子产自南方温热州郡，不耐寒冷，贵人们只求竹子活时供人观赏，砍伐后作贡品竹器，今年死了，明年种。每年搜罗大量奇竹，江南东道和岭南道年年进攻奇竹，名曰’竹贡’，一年一年劳民伤财啊！”

吴翁俯下身，颤手摸着几株切口整齐的竹子，只留了地面往上半尺，余下的竹干艳如紫绸，可以想象成竹是如何的美丽奇异。

他擦着眼角几欲滚下的泪：“这叫紫龙角，长于岭南道赤霞山，一株值千金，耗费了我十年心血，从一株拇指粗的竹苗养成了成人手臂粗的成竹，算下来，十株只能活一株。去年我已能从成竹培育出适合长安严寒天气的紫龙角幼竹，可是长安城的贵人们非要砍了所有紫龙角做宫中贡品，一个不留，哎，我的十年心血啊！”

心血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