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天儿是一日比一日冷。

昨儿院子里的树上还挂着几片叶子，今儿早上一起来，树枝上便光秃秃的，只几只老鸦停在上面，嘎嘎的叫的凄凉。

赵满月推开窗户，随意捡了一个胡桃壳儿，扔了出去，老鸦扑哧着翅膀飞走了。

“满姐儿，你这是何苦，跟这畜生生甚么气。”三巧儿卧在小榻上，闲闲地剥着橘子，“你若是有苦闷，倒是说出来与我听听，莫自己憋着。”

三巧儿是隔壁蒋兴哥的老婆，原姓王，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唤作三大儿，因为七月七日的生日，又唤作三巧儿。那蒋兴哥是本地的富户，自父亲那辈开始在广东做生意，贩卖些干鱼虾米、珍珠玳瑁，颇有些家资。

“无事，只是见天儿地待在屋里，心生烦闷罢。”满月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儿，那几只老鸦飞走了，又转回来落在屋檐上。

她本不是赵满月，异世来的魂儿，也不知怎的，占了她的身体。

赵满月的丈夫与蒋兴哥一样，也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一走便是一年半载，也不回个音信，只当他忙，却没想到忙在女人肚皮上，因此生出了祸端，被人丈夫给发现，差人乱棍打死了，薄席一卷就扔在门口。赵满月受了惊吓，又被议论指责，郁郁寡欢而终。

便宜了满月，因此获了新生。

她与那赵满月不同，赵满月是本县县尉的幼女，读的是《女训》、《女戒》，学的是三从四德，而她乃是数百年后的一抹车下亡魂，读的是《马原》、《毛概》，学的是自由平等。

受不了那左邻右坊的闲言风语，仿佛是她害死了那个男人似的，跟那些嚼舌头的人干了一架，发泄了心中的不畅快，后躲在楼里，关上门窗，总算是得了个安静。

安静是安静了，身上却像是发了霉一般，她现迫切地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家里快没钱了。

“要是烦闷，我倒是有个好引荐，你可晓得东巷拣珠子的薛婆，走门串巷的，倒是知道不少趣事儿，可寻了她过来与你开心开心。”

三巧儿从榻上起来，迤逦到满月身边，递给她一瓣儿橘子。

“不晓得，你如何认得她？”三巧儿孤身在家，长得又貌美动人，那蒋兴哥走时吩咐她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她也是目不窥户，足不下楼，乖觉得很。

从哪里认得这三教九流之人？

三巧儿道：“前些日，那薛婆在对门卖珠子，与人争吵，叫我听见了，唤她上来，因着银钱不够，请宽限多等了几日，那薛婆也好说话，来来往往便相熟了。”

复又道：“与她相谈，日子倒也过得轻快。”

满月蹙眉，前世她也是讨过生活，这做生意的，最是斤斤计较不过，尤其是那五六十的婆婆，嘴尖牙利，轻易争辩不过，哪有这般好心。

再瞧三巧儿眉眼含情，粉面桃腮的娇俏模样，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撮合了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王婆子……

满月赶紧摇头掐灭了自己的想法，只觉得好笑，那潘金莲本就不满武大郎身材短小，容貌丑陋，故才与西门庆厮混到一起，三巧儿和蒋兴哥恩爱异常，怎可能见异思迁。

“三巧儿，你跟着薛婆都聊些甚么，说来我也听听。”满月扯到别处，偶尔听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消磨时间也不错。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起来一个个仿佛躺在人家床榻底下一般，实际上也都是人云亦云，早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三巧儿突然脸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扭扭捏捏不言语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道：“不过是男女之间的事情罢了。”

“？男女之间……”满月也脸红了，前世她也未曾恋爱过，也没有这种经历，上学时偶尔室友闲聊于此，见她回来便戛然而止，说是不要污染了她的纯洁心灵。

她却是蛮想知道的。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地转移话题。

“我听说——”

“我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