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开了，去尘俯身进来，几乎跪在闭目跽坐的黄幡绰跟前，口称：“黄大人救命之恩晚生不胜感谢！”

戏神依旧闭目，但伸出一只手，仿佛瞎子似的触摸去尘。去尘以为他在模仿瞎子的举措，又因惟妙惟肖，不禁笑将起来，说：“到底是黄大人，圣人宠爱的黄大人，哪里都是戏，一举一动无不成戏！”

“恰才王孙谢我啥了？”

“谢大人救命之恩！”

“王孙金贵，小的不才，”黄幡绰依旧触摸他的金甲，“小的不得不舍命以救。对了，恰才王孙笑了，以为我演瞎子哩。”

“别说不是。”

黄幡绰收手，正色说：“是演瞎子，却在说：小的是瞎子，白救你了；解愁也是瞎子，白爱你了！”

去尘吃惊说：“教师为何如此说？”

“我为了爱女解愁，不惜自家性命，冒险救了王孙，可王孙为了充当人世间的大英雄，轻易又把自家献给王不换，充当他狼子野心的工具！”

听得此言，去尘大惊失色目瞪口呆有顷，重新跪伏于黄幡绰跟前：“难怪解愁总说起黄大人，说你如何如何关爱她，如何如何围护她，原来却是她的亲爹生爷！显然，她并不知情，或许虽知情却瞒着我这个外人罢了！”

“不知情，”黄幡绰说，“不然她，那么一个爱你杨王孙的小女子如何常得住这个既大又小的秘密，对外界是大秘密，而对你，她倾心的王孙来说，自然是再小不过的秘密。”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去尘五体投地，“敢问岳丈大人，我那岳母究竟是谁？”

“这个以后自会告知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当王孙矢志成为拯救大唐的大英雄之际，大英雄自然不顾自家的小女子！可敬，大唐太大，王孙不顾自家婆娘！可惜，解愁太弱，大唐太大，没人为了解愁抛弃大唐！”

去尘给说得惶恐不安，喃喃说：“不是的不是，并非岳丈说的那般……”

“不是那般，却是哪般？！”黄幡绰厉声喝问。

“我家……我父亲我姑娘造成天下大乱，”去尘喃喃说，“可他们都死了，现在杨家只剩下我这个丧家之犬过街老鼠了，眼下又正好要给押解给安禄山凌迟脔割，小婿忽然获得天赐灵感：何不趁此赴死良机，刺杀安禄山，还天下和大唐以太平，给我和你闺女的孩子一个朗朗乾坤。”

“那王孙可以走了，戏子无话对你说了！”到了如此地步，戏神还是没有睁开如炬的双目来。

去尘见他如此，愈加恐慌，道：“倘若小婿肯听岳丈处置，岳丈如何教我？！”

黄幡绰略顿了顿，这才睁开双眼，凝视惶恐的女婿说：“大唐要紧还是小女要紧，你说。”

“大唐是圣人……是太上皇的大唐，太上皇曾那么优渥岳丈……”

“别说太上皇或者圣人了，那是李隆基罢了，一个糟老头罢了，一个糊涂虫罢了，天下不是安禄山弄坏的，恰恰是李隆基自家败坏的！”

去尘给这一番激切的言辞唬坏了，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随后，等略微恢复了意识，喃喃说：“别叫人给听见了，不然是要掉脑袋的。”

说了，赶紧潜到窗下，溜到去门边，查看方才是否有人听见岳丈的渎圣之言。见外头有人，但隔得远，他方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岳丈跟前，跪伏说：“岳丈大胆，那可是对你恩重如山的圣人……”

不料黄幡绰泪如雨下说：“什么圣人，糊涂虫罢了，真是所谓的圣人，别对我黄幡绰一个人恩重如山，对普天下的人都恩重如山，即便你掉光了满口烂牙，玩遍了天下美女，也算是圣人了；可如今天下这般乌央央白惨惨，到处没有白天，到处都是死尸，哪里会是真正的圣人一手弄成的！”

去尘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我的解愁也深受其害，要不然身怀六甲，哪能没个太平之地好好生下我的孩儿，岳丈的外孙！”

“好了好了，贤婿总算有些晓事了，可喜可贺！”

“岳丈教小婿：小婿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