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通县。

我两三岁上，母亲把我寄养于此。

照看我的是位厚道的奶奶。

奶奶虽然是小脚儿，但干起活儿来很麻利，屋里院儿外收拾得干净利索。

堂屋兼做厨房，是农村的惯例，但奶奶家出奇的整洁。两侧的灶台总是擦得光亮。青砖铺的地面，也总是被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儿柴草灰。

北墙放着一张八仙桌儿，桌上是一对大肚儿的彩瓷罐，罐里絮着麦秸，用来存放鸡蛋。

小院儿建在土坡上。院子挺大，能进驴车，坐北朝南。院门外是大片的开阔菜地，一眼望不到头儿。

鸡就在院儿里溜达着，时常会噗噜噜的飞到院子的土坯矮墙上去。

75年的农村，也没什么像样儿的吃食，炖老母鸡和猪肉一样，都是过年才吃得到的大餐。即便是鸡蛋也不是常能吃到的，那是要攒着卖钱的。

但凡家中有客人来，奶奶定会给我开个小灶儿，而这小灶儿就是炒两个鸡蛋。

鸡蛋都是我亲手去鸡窝里掏的。

母鸡在院儿里“咯咯哒”的叫着的时候，奶奶就会往院儿里撒一把碎米，口里“咕咕咕”的念着，吸引母鸡们去吃。我则小跑儿着直奔西墙根儿的鸡窝。

要蹒跚着爬一登儿木梯，小手儿才能伸进絮满麦秸的鸡窝。摸索不几下，就会碰到一颗温热的宝贝。

把温热的，粉白的鸡蛋攥在手心儿里，小心的递给奶奶。然后看着她同样小心的踮着小脚儿，伸手放进瓷罐里。然后回过身儿，笑盈盈的看着我，摸着我的头说“乖”。想想就仿佛这一幕在眼前一样。

旧时，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儿陪客的。做饭的时候，奶奶会把我打发到西屋去等。这时我会手扶着门框，挎着门槛儿，安静的看着奶奶蒸馍，炒菜，做汤，烫酒，忙得团团转

大人的菜一个个送进东屋的时候，我的菜也要好了。

奶奶会走到八仙桌儿前，探着身儿踮着小脚儿，往瓷罐里去摸出两个鸡蛋。

然后将鸡蛋打在粗瓷碗里，再撒一点儿盐花儿。要使劲的用筷子抽打，这样才能将红彤彤的蛋黄和浓稠稠的蛋清打散，要打到泡沫四起。筷子撞击碗边儿的声音足以令我口水四溅。

灶里填两把麦秸，柴火的烟气就满屋升腾起来。我一度固执的认为，只有大柴锅炒的鸡蛋才对味，现在想来柴草味才是幕后的功臣。

一勺猪油撒到大柴锅里，立刻就噼啪的响起来，猪油的香味顷刻直冲脑仁儿。刺喇，一碗蛋液泼洒下去，高温瞬间将其凝结。此时，柴草香，油香，蛋香浑然一体，满屋充盈。这就是我儿时的味道，深入味蕾，让我怀念了四十五年。

76年唐山地震，我即被接走，就再未食到过此味。

其实，做饭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怀念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