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这一年，计划生育的氛围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一心想要个儿子的我妈终于怀孕了。

看着我妈的身子一天天笨重起来，我心里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珠，一直在扩大。

一想到招娣跟我讲述的种种差别对待，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弟弟出生前的那段日子，我们全家人都围着我妈转，奶奶和我承包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我爸早出晚归拼命赚钱，毕竟家里以后要多一张嘴了。

家里的伙食也一度达到小巅峰，餐桌上的鸡鸭鱼肉和各类滋补的汤羹就没断过，这算是我对于未出生的弟弟唯一的好感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可没有机会吃到这么多好吃的。

可我还是特别担心，担心有了弟弟之后，我会成为这个家里多余的一个人。

“奶奶，你爱我吗？”我趴在奶奶的膝盖上问了一个折磨我已久的问题。

可能我奶奶那一代人并不善于把爱与不爱挂在嘴边，面对我孩子气的质问她只是摸着我的脑袋笑了笑，说：“傻丫头，瞎说啥呢。”

“我没有瞎说啊，如果弟弟出生了，你还会爱我吗？像以前那样爱我吗？”

奶奶笑得更深了，脸上的皱纹挤在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上，像一朵晒干的绒布花。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揽入怀中，像小时候无数次哄我睡觉那样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我就知道，奶奶是最疼我的。

即使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无法减少奶奶对我的爱。

之前的无数个夜晚，我都睡不好。

敏敏说了各种重男轻女的可怕事实，招娣又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是自己家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弟弟优先，弟弟每次犯了错都会推到她这个当姐姐的头上，然后爷爷奶奶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她，还叫她无论如何都得让着弟弟，可她也就比弟弟大了两岁零七个月，她在家的日子简直可以用“悲惨”两个字来形容。

我甚至口出狂言，跟我爸说如果那个孩子出生了，我就把他丢出去喂狼。

我爸罕见地狠狠批评了我一顿，我妈挺着个大肚子躺在床上劝我爸。

“琪琪呀，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小孩子？”我妈无奈地问。

“因为有了他，你们就不要我了。”我联想到平日里我妈对我的各种打骂与嫌弃，更觉心寒。

“怎么会？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女儿。”我妈安慰我说。

“那你们为什么还想生个宝宝？”

“你难道不想要个弟弟或妹妹跟你作伴么？”我爸指着我的鼻子问，语气还是有些吓人。

“我已经有好朋友了，不需要弟弟妹妹。还有，你们就是喜欢男孩，觉得只有男孩子才可以传宗接代对吧？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我鼓起勇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想法。

“琪琪呀，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的，你和弟弟都是我们的心头肉。”我妈沉默了一阵子后说了这样的话。

我没吭声，很怀疑她能否说话算数、说到做到。

我爸叹了口气摆摆手叫我出去写作业。

我只知道，我也是我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就不如一个未出生的小孩了。

小小的我还没弄清这些复杂的问题时，我的弟弟就呱呱坠地了。

亲戚们都说他跟我长得很像，简直就是男版的张晓琪。

我奶奶给他取名张晓龙，寓意望子成龙。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婴儿，白白嫩嫩，浑身都散发着奶香味，像一个会动的小奶球。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他的小脸，滑滑的，跟煮熟的鸡蛋白似的。

就在我收回手的瞬间，他，对着我笑了。

肉嘟嘟的脸上现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种情绪被触动了。

第一次，我萌生了一种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