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照此时以红罗縠盖住发髻,轻纱微微垂于额前,进入车内之前,她对着崔慎忽然眨眼一笑,然后一股脑钻进车内。
只留下崔慎还立在那里愣住,直到冯照抬手将门帘拽下,他才反应过来,然后耳根子染上了片片红意。
迎亲的队伍重新奏乐,然后启程朝着崔府而去。
常夫人看着他们慢慢离去,府中重新平静下来,不由痛哭出声。
冯宽见状,小心将她的头揽过来靠在肩上,常夫人沉溺于离苦,竟都不曾拒绝,冯宽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厢苦楚,那厢高兴。
赵夫人在偏房中坐着,听见乐声渐渐远去,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好了,这下可算是放心了。真没想到,大娘子真嫁人了。”
她意犹未尽地喟叹,“她怎么想的……”
“不管她怎么想,这府里终于只有我们一家人了。”
她紧紧握着冯煦的手,“阿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要当皇后了!咱们不用再算计,只要在家里好好等着就够了。”
说到这里,赵夫人又忍不住笑出来,“到时候,你阿弟就是国舅,陛下一定会给他封官加爵,还有我,我也是堂堂命妇了。”
她痴痴发笑,好像她脑海里想象的美妙图景都一一实现了。
但坐在她身边的冯煦却并不如想象中高兴。
她所孜孜以求的,却是阿姊弃之如敝履的。阿姊毫不在意这些,轻轻松松就走了,从此以后,她艳羡的、渴求的、妒忌的就这样轻易地离她远去了。
而在她身边的血脉亲人,也让她愤然苦郁,这甚至抵消了她要做皇后的喜悦,身体里涌动的沉郁之气让她坐立难安,以至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赵夫人见她发脾气,忍不住劝道:“你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别这么任性。”
冯煦偏偏不想,甚至刻意大摔房门,留下屋中砰砰响声。
第39章
崔慎一行人抬着青庐轿子,锣鼓喧天地回到了崔府。
崔府门前,众多亲戚宾客们等着看新娘子。
崔慎眉开眼笑地掀开门帘,将车内的新娘搀扶出来。
天光映照下,露出新娘明丽炫目的脸庞,一众宾客都看失了神。
冯家和崔家结亲是一桩大事,即使在权贵如流的京城也足够轰动。
大卫朝如今是冯太后一手执柄,元卫依仗的世家大族中崔家更是不容小觑,世祖杀光了崔浩一脉,但崔家支系众多,还有诸多堂叔伯兄弟列居高位。
因而今日这桩婚事朝中权贵也来了大半。
人群之中的年轻男女心碎了一地,那都是冯照从前招惹过的郎君,还有钦慕崔慎的女郎,如今见二人成婚,俱是伤泣不已。
崔家亲戚们倒是很高兴,毕竟崔英南逃又北归,动荡流离,那时还不知前路如何,而如今崔家的下一代总算再次在北地安稳扎根了。
崔慎扶着新娘走进府中,堂屋前已经设好了青庐,只待新人进去。
在堂屋门槛通向青庐的路上铺设了一块长长的红毡,而在青庐的门槛上摆着一条马鞍,上面缀嵌金银,织锦彩缎,两头还整齐排列着数十珍珠,十分引人注目。
这是鲜卑风俗,意思是新妇跨过马鞍就是平平安安。鞍下放置弓箭和无色丝线,寓意镇宅祈福。
但奇怪的是,崔家这个马鞍,怎么比别人家高那么多?
冯照此时穿着长袍嫁衣,长长的裙摆垂到脚底,而马鞍甚至高过她的膝盖。
她要是强行跨过去,势必会露出裙下,而此时周围这么多人围观,直接就能看见她出丑。
她正这么想着,青庐里出来一个老媪,她托手在腰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女郎先坐于马鞍之上。”
“为何要坐?”
那老媪道:“这是崔家的规矩,新娘坐于马鞍上,再有长辈取净瓶柳枝洒扫衣裙,去浊气后再进门。”
冯照没听说过这样,冯延成婚时她也没见过这么做的,崔家规矩果然多。
不过抱怨归抱怨,周围人都高高兴兴地看着,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想扰乱仪程,便也安生坐了下来。
于是下一刻,她便见到了一个妇人端着净瓶过来,通身瘦削,一副慈悲面像。
第一洒,点滴水落在她身上,有丝丝凉意,她觉得还挺有意思。
第二洒,有水珠从面颊流下,她心道,不会糊了她精心画好的妆吧。
“母亲,够了。”崔慎适时出声,“足够了。”
这是他的婚礼,他不想此时起争执。
冯照猛然睁大眼睛,仔细看这夫人,原来这就是崔慎的母亲,跟他长得还挺像,尤其神态很是相似,都是温润的面容,乍一看很容易叫人有好感。
但冯照第一眼瞧她,却有种不合的预感。
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直觉,直觉告诉她,她和这位夫人不是一路人。
还没等她想完,第三洒就来了,更多的水落在衣服上,冯照觉得自己的怒气蹭蹭往上直冒,那瓶子里的水是要洒完么!
好在这回之后终于没有了,冯照的怒气才稍稍平息。
她们果然不是一路人。
此时那老媪却又开口,“请郎君将鞍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