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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第1页)

尾声

叙春阳下葬当日,柏朝卧室。

阳光透过紧闭的米白色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光带,斜斜地打在深色木地板上,像监狱栅栏的投影,明亮得刺眼,却毫无温度。空气凝滞,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带里无声翻滚,像一场缓慢的丶永无止境的落雪。

窗外的世界被过滤得模糊不清,只有偶尔几声遥远的丶被窗户削弱了的汽车鸣笛,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柏朝坐在床沿,背对着窗户。身上穿着一套干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是柏盛今早硬塞给她的,替换下了那身沾染了雨水丶泪水和他最後气息的校服。头发也被仔细梳理过,妥帖地垂在肩後。

但她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精心擦拭丶摆正,却彻底失了魂灵的瓷偶。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上,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敏锐到近乎残忍。她能听到楼下厨房里,母亲刻意放轻的丶清洗碗碟时瓷器碰撞的细微声响,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绷紧的丶小心翼翼的压抑。能听到父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沉重,焦灼,每一步都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然後,她听到了引擎声。

不是普通的汽车驶过。是更低沉丶更缓慢的……车队的声音。由远及近,轮胎碾过门前那条不太平整的柏油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滚动声。一辆,两辆……她无法准确分辨数量,但那缓慢而庄重的节奏,像沉重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在她完全静止的心口上。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

她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

那车队,就在窗外,就在楼下,缓慢地丶不容置疑地丶经过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黑色的丶光洁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想象其中某一辆……後面拖着什麽。

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软肉,留下几个月牙形的丶深紫色的痕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楼下的脚步声和碗碟声也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那支沉默的丶缓慢行进的车队发出的低沉轰鸣,像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过她的听觉,碾过她茍延残喘的意识。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那引擎声终于渐渐远去,微弱,最终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世界重新恢复死寂。

比之前更死,更空。

楼下传来母亲极力压抑的丶却最终还是漏出来的一声破碎的抽泣,像一根针,刺破了这虚假的平静。紧接着是父亲压低嗓音的丶急促的安抚。

柏朝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慢慢地丶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走了。

真的走了。

乘着那低沉轰鸣的引擎声,在她完全清醒的丶被囚禁的感知里,缓慢地丶公开地丶又彻底私密地,从她的世界里,被运走了。运向一个她永远无法被告知丶也无法企及的角落。

没有告别。没有最後的容颜。甚至没有一块可以让她刻下名字丶寄托那无处可去的疯狂思念的冰冷石头。

她至今都不知道他埋在哪里。

以後,也不会知道。

柏盛以为锁住她的人,就能锁住她的伤心。

他不知道,他锁住的,是一个永恒的丶无声的丶连痛哭和凭吊都被剥夺的刑场。

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冰冷的栅栏。

她坐在光里,却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无天日的丶透明的坟墓之中。

酸涩吗?

不。

是连酸涩都彻底风干後,剩下的丶永恒的丶无声的荒芜。

是活着,却已被彻底埋葬。连墓碑的方向,都无人告知。

深夜,卧室。

手机屏幕的光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一片冰冷的丶幽幽的蓝白色,像一小块被切割下来的丶永不天明的午夜,灼痛着柏朝干涩发胀的眼球。电量标志猩红地闪烁着,发出低电量警告,像一个垂死之人心口微弱而不祥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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