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帝仿佛耳边炸开一声响雷,轰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怎么会死了?这么快就死了!
冯延还这么年轻,死在这片茫茫原野,他怎么跟太后交代?
皇帝茫茫然抬头看天,云结层阴,雾雨霖霪,绵绵细雨铺撒过来,倾泄满脸,水珠涟涟沿着面颊顺流而下。
天地黯惨,帝王泣泪,六军同悲。
祖母,你的侄儿没有了,是我害死的他!
皇帝忽然轻吟一声,嘴角渗出鲜血,和脸上的水晕为一体,顷刻染红了下巴。
“陛下!”抱巍大惊,颤颤伸手不敢碰,而皇帝已经迅速擦去了痕迹,将口中的血水咽下去。
他通红的眼睛厉色看向抱巍,大军面前,主将怎可倒下!
抱巍颤着发白的嘴,看向身后黑压压一片军士,都是年轻力壮的孩子啊……
他浑浊的眼睛中溢出泪水,轻声说向皇帝,“陛下,我们回去吧……”
皇帝紧紧咬住压根,颈上的青筋暴起,狠狠地盯着他。
抱巍哽咽着:“陛下,南国江山在远,新都旧都近在眼前,已经等不起了!”
身后的副将是高大雄壮的武人,此时此刻也不禁落泪,“陛下,圣人之师,十年不晚,将来静待时机一定能再回来!”
“可是大军已经出发,怎么能折返?”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将来还要等多久?”
“陛下春秋鼎盛,齐主年老难持,一定能等到再度南征的机会!”
皇帝努力咽下喉中涌起的腥铁,在簇拥的争执中沉寂着,直到雨势渐渐加大,如瀑袭来,向着大军不断前进。
他骤然扬起高亢而又嘶哑的吼声:“撤军!”
这句命令传入军中如山呼海啸一般嫌弃浪潮。六军齐呼,嚎嚷声响彻遍野,皇帝看着眼前沸腾的一片,重重地闭上双眼。
自代北而来的骑兵终于止步于江水北岸。浩渺江水之南,是与北地截然不同的靡丽南国,是与北地分离七十年之久的故晋旧地。
唯有踏过的尘土、绵延的细雨长风,将北人的呼嚎送至江南泽国。
就在离开营帐五十里地后,大军折返回营。
而此时此刻,齐军正在千里奔袭,试图从侧翼冲击卫军,尤其是卫主亲率的这部大军。
两军生死时速,皇帝再度飞驰回寰,以鹰击箭出之速堪堪躲过齐军的截杀。
冯延的身躯静静躺在皇帝和他分别时的床上,没有动过。但他的眼睛永远闭上了,脸色渐渐开始变得青白,不复从前模样。
他是个风姿俊逸的世家子,少年时进宫侍读,骑马走过街上一遭都能收来许多鲜花蔬果,扰得他狼狈不已。
皇帝看他狼狈的样子反而取笑他,被他不声不响地顶回来,让皇帝也跟着他去街上走一回,看谁收到的花多,于是皇帝也不敢取笑他了。
当年踏马碾香尘,此去泉台音书绝!
皇帝站在他床前,喉中腥甜再度涌上,几乎不能站立。情同手足的兄弟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离他而去,死在他征战折戟的路上。
风雨如晦,冥翳暗室,群臣众仆无不愕然,一向冷峻自持的皇帝轰然扑到床前痛哭,声泪不绝。
“子延!子延!”
他要怎么对太后的在天之灵交代?怎么面对留在代都的舅父,怎么面对新婚不久的阿妹,怎么面对……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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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
冯照没想到,等她再次归家父亲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他时常昏睡,断断续续地清醒,话也说不了几句。医师说,阿耶的病情已经回天无力。
家中的妇人和几个子女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心思再勾心斗角,本就安静的屋中弥漫开一片沉寂。
冯照茫然坐在床边愣愣地出神。
不过短短几年,好像就已经换了人间,身边的人渐渐分别,熟悉的人渐渐远去,无论阴阳相隔还是天涯相远,都只留下她一个人还停留在从前的世界里。
此时冯宽渐渐转醒,昏暗的眼珠微微发亮,甚至还能撑着坐起来。
几个人过去把他扶起来,他用力喘息道:“我……下去。”
小辈并不愿,但奈不过他执拗,便搀扶他下床。
冯宽颤巍巍走到窗前看着屋外绿意和明净的天色发呆,而后才对屋中的家人一览而过,疲累地回到床上躺下。
“我快死了。”他平静道。
他出口这一句引得屋中静默一瞬,而后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哭嚎。
冯宽扬起一抹微笑,“我这辈子,不枉此生啦。”
“但往后,你们就要靠自己了。”
然后一家人被他全都赶出去,再一个个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