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与左右密谋,意欲趁陛下离京之时据城自立。”
信中详论了元询当初北逃是如何想与穆庆配合,在代都自立,他未出城就被抓,于是穆庆退而求其次推举元颐和元誉,如今他又是如何勾连左右,意图在天子离京时篡居帝位。
穆庆……
在狱中见到的穆庆虚弱狼狈,头发纷披,他自知活不成了,对着皇帝极尽辱骂,宣泄心里积攒的所有不满,但皇帝怎么可能在意这个蝼蚁之臣的话,他甚至称不上手下败将,只是逆贼一个。
穆庆忍无可忍,最后用太子妄想激怒他,“你儿子都不肯站你,哈哈哈,天底下没见过你这么失败的父亲,我等着你六亲尽失、死不瞑目!
皇帝深深地闭上眼,这则消息再次让他心坠入底。上次在嵩山,他初闻元询私逃,是大为震惊和不可思议,可是这次得知他谋反,他反倒有种总算来了的实感。
这个儿子和他一点也不像,长得不像,性情也丝毫不像,就连喜好都不一样。
他涉猎诗书经文,以文治立国,元询处处相反,爱好游猎,一身武勇之气,对他选定的新都弃之如敝履。假如他死了,元询一定会立刻迁回代城,把他数年心血全部作废,继续在北地做他的鲜卑王,元家天下不知还有几代。
万幸,他还有别的儿子。
皇帝睁开眼,注视着虚空良久,然后站起来对着门外喊了一句,“白准!”
白准推门进来恭候,“臣在。”
“叫咸阳王和邢侍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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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王封地在关中,巡幸长安特地带上了他,他还是皇帝的亲弟弟。论起来,当年冯太后还曾想过废皇帝,另立咸阳王为帝。
他也知道皇帝肯定不会毫无芥蒂,这些年一直夹紧尾巴做人,总算博得几分颜面。只是这次皇帝交代的事实在让他为难得很。
邢侍郎也是这么想的的,“殿下,万一陛下中途后悔了怎么办,到时候……唉!”
二人正在从长安去河阳的路上,一路长吁短叹,互发牢骚。
“算了!”咸阳王眉毛一厉,“陛下吩咐的事你还能不干,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不干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你!”
如此,二人一路赶到河阳,顺道特意把消息传到洛阳去,果不其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冯照得知后也大吃一惊,“当真?”
李循重重点头道:“千真万确,朝中诸位都已经知道了,李仆射还想着去长安找陛下求情。”
“呵!”冯照低笑了一声,“真是没想到,李柄一封信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他胆子可真大。不过,咱们这位陛下也真是心够狠的呀……”
“但陛下对殿下是一等一的好。”李循笑道。
冯照笑容渐淡,“好?什么才叫好?”
李循不知为何她突然变脸,顿时接不上话,好在冯照并未过多追究,这时候里屋传来一阵啼哭,保母抱着孩子出来,冯照接过来看着他哭得通红的脸蛋轻轻捏了一下。
“你哭什么?你这小子光躺着就遇到天上掉馅饼,不该笑吗?”
显阳殿喜气洋洋,但朝中就不那么太平了。
穆亮老奸巨猾,当然不会和皇帝对着干,他也犯不上为了已废的太子和陛下起冲突。但李忠不一样,他仍想着为元询求情。
囚禁也就罢了,陛下怎么会要赐死废太子呢!
但洛阳离长安最快也要三天,咸阳王和中书侍郎已经到了河阳,就是长了翅膀也没法飞过去。
万般无奈之下,李忠只好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去找皇后!
冯照见到李忠并不意外,但她满脸笑容很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一时间李忠都插不上话,连连应着她的寒暄。
“对了李仆射,你还没见过太子吧?”她对着内室吩咐保母道:“抱出来给李仆射瞧瞧。”
一会儿,保母怀中抱着个锦衣貂帽的小孩儿就出来了,被冯照接过来抱到怀里。
孩子的眼睛圆溜溜的,四处盯着看,发现熟悉的室内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就来了兴趣,一直盯着李忠看。
“李仆射,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
李忠第一次看见太子的模样,长得白净,像陛下,脸蛋小,像皇后,五官眉眼秀气,像……
李忠顿住了,冯照一边摆弄着孩子的细胳膊挥舞,一边将李忠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道:“像不像太后?”
“……像。”李忠哑着声音道。
冯照笑声清脆,“是吧?刚出生还觉得丑,现在慢慢长开了,倒是变惊喜了。我还在想等他长大了该怎么教,正好李仆射过来,我便想请你做他的师傅,不知李仆射意下如何?”
李忠盯着这个孩子的脸看了很久,才道:“……臣,听凭陛下吩咐。”
这一趟无功而返,李忠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家中躺在榻上,慢慢闭上眼睛,眼角渗出两滴泪,渐渐没入发中。
无鼻城中,咸阳王和邢侍郎奉诏开门,身前是被押解在地的元询,他真的瘦了很多,咸阳王甚至有些认不出来这是不是自己的侄儿,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父亲,但显然在场的人没人为此动容。
“好侄儿,你叔父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也别怪我,到了九泉之下就好好找个人家投胎吧,来生不要到我们元家来了。”
语毕,他一个挥手,侍人立刻把盘中的毒酒取下,一人钳住元询的下巴,一人把毒酒灌进他嘴中。
他的嘴边衣服上都洒了许多,但喝进去的更多,侍人放手他很快就撑不住倒下,在地上剧烈挣扎,拼命往门外爬,但很快他就没力气了,动作越来越慢,直到最后无声无息。
侍人上去查探鼻息,然后朝几人点头,咸阳王长叹一声,摆摆手走出去。
很快一行人进来,将元询的身体放入棺中,抬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