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裙之下,文俶心口猛的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文俶?”圣上略一沉吟,随即抚掌而笑。
“朕记得她,秋猎之时,皇后与宝宁可是对她赞不绝口……”
“竟是如此奇女子!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他笑声爽朗,在殿中回荡:
“侯卿既如此举荐,朕便准了。”
“传朕旨意,即日起,命文渊阁校书文俶,协同参与新河道开凿筹划事宜,与你等共议大计。”
“臣,代文俶谢陛下隆恩。”侯羡起身,郑重一揖。
垂时,目光再次掠过那抹裙角——从踏入正殿起,他便感应到那缕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
“侯卿,若无他事,朕便先……”
圣上显是有些困乏,欲结束对话。刚撑着扶手起身,似被何物轻轻一扯,身子猛地一晃,又跌坐回龙椅。
“嗯?”
他低低地闷了一声,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收紧。
几乎就在同时,侯羡不动声色地将手垂至身侧,悄然掀起桌裙一角——
这一掀,正对上一双惊惶未定的眸子。
文俶蜷在昏暗之中,仰着脸,瞳孔因突如其来的刺目而微微收缩。四目相对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侯羡神色不变,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指,桌裙重新垂落,将那双眸子再次掩入黑暗。
圣上似全未察觉,只抬手揉了揉眉心,语调里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
“对了……侯卿,朕想起件事。”
他顿了顿,思肘片刻方才续道:
“两日后便是中秋祭月,宫中宴邀群臣,共享盛况。司礼监这边……可都安排妥当了?”
说话间,正中主座的锦绒桌裙极轻地扯动了一下。
“回陛下。”侯羡神色如常,“一应典仪、宴席、乐舞皆已备妥,臣昨日已与尚宫局最后核验过流程。”
“嗯……甚好。”
圣上应着,呼吸却似乎乱了些许,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只是……”
侯羡像是想起了什么,语带为难:
“内廷供奉的一批西域葡萄,运至半途遇了雨,恐有损折,臣已命人另从江南急调。”
圣上又“嗯”了一声,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他脊背后靠,龙袍下摆微微起伏,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却敲得有些乱。
“葡萄……”
他声音低得近乎气音,尾音忽然拔高了一瞬,又极快地压下去,
“也好……也好……”
桌裙之下,文俶最初的惊慌如潮水般退去,只剩心口一声声如擂鼓般的跳动。
她听得出,圣上语声里的哑,尾音里那一点失控的颤,和那祸乱的根源。
更听得出,侯羡明明洞悉一切,却偏要用那副滴水不漏的恭谨口吻,一句句替圣上和她遮掩。
既如此……
既这文华殿已荒唐到此地步……
那她今日,便把这荒唐,再推得更远些。
一股又羞又恼、又带着快意报复的胆气,窜上心头。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既然你肯替我兜着……
那就看看。
究竟是谁先认输。
文俶咬了咬唇,在昏暗的遮蔽下悄然动了。
借着桌裙与衣袍的双重遮掩,她如一条悄无声息的鱼儿,缓缓游入玄色锦袍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