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124章
黑暗里,耳边仿佛有车轮急促碾过地面的声响。颠簸一阵阵袭来,她被晃得几乎喘不上气。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急切,却又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内容听不真切。
她竭力想睁眼,可眼皮沉得像铅坠。短暂的缝隙里,只看见白炽灯刺眼的光影在头顶一闪一闪地掠过。手背骤然一凉,针管扎入,血液倒灌般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
喉咙深处泛起酸涩的涌动,她想开口,问问自己究竟在哪,却只吐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呻吟。“保持清醒,听得到吗?”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努力回应,
舌头像被黏住,声音卡在喉间。再睁开眼时,周遭已是一片刺目的白。消毒水混合着酒精的气味扑面而来,胃里一阵阵痉挛。有人按住她的肩膀,
另一只手将冰冷的管子探入她的喉咙。她本能地想抗拒,却被死死压制。“不要动,配合一下。”冷静的嗓音响起,像见惯了这样的挣扎,手下的动作毫不留情。
管子粗暴地滑过喉咙,插进食管。五脏六腑像被突如其来的异物生生划开,她疼得眼前发黑,却没法再度昏死过去。气息被堵在胸腔,她本能地去呼吸,
呼吸之间却立刻有剧痛沿四肢百骸绽开。身体对疼痛的应对早于意识。她拼命扭动,
想把那根管子拔出体内,想对抗牢牢压制她手脚的力量。挣扎之间,她恍惚听到有人在说,“插好了”。
几乎是同时,冰凉的液体灌入胃里,迅速撑开原本绞紧的腔体,像要把内脏生生撑裂。紧接着,抽吸的力量猛然袭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胃壁里翻搅,将所有东西连同胃酸一股脑扯上来。
呕吐的冲动反射一般疯狂涌动,酸水丶苦涩和窒息交织,喉咙被火烧般灼痛。她拼命想呼吸,却只在鼻腔和口腔之间呛出更多液体。
泪水模糊了视线,顺着眼角横流。唾液丶胃液丶鼻涕混杂着涌出,整个人像被掏空丶又被反复塞满。她想喊停,可喉咙里只剩下呛咳与呕吐声。
意识一度浑浊,她却又异常清醒地感知自己此刻的处境——像牲畜一样。毫无尊严。
灌入丶抽吸,周而复始。痛苦似乎没有尽头。她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像摊开丶融化的烂肉,被动承受所有感官上的折磨。
世界在剧烈的疼痛里不断远去,终于她的意识再次被黑暗吞没。。。。。。。深夜的急诊是什麽样的。
权至龙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麽拨通急救电话的,也记不清司机是怎麽掉头把车开到医院的。恐惧像突如其来的潮水,漫上来,没过头顶,让人无法呼吸。
身体和精神仿佛被切割成两半。他能清晰地听见里面断续的声响:呕吐丶咳嗽丶无法抑制的痛苦呜咽丶甚至尖锐叫喊,与医护冷静而急促的喝止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牢牢牵引到那扇薄薄的门後。他大概是在做梦。否则,她又怎麽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她从来都是冷静丶不动声色。可那的确是她。
他从没有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丶痛苦到连仅剩的人之尊严都无法维持的,是她。
那声音像鈎子般嵌进他的神经,让他几乎同时感受到同样的撕裂。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跟随那些呜咽和尖叫,仿佛有一根虚幻的管子也插进了自己的胃里,不停翻搅丶撕扯。
他猛地冲到角落,对着半人高的垃圾桶干呕,却什麽也吐不出来。那扇门後的人不是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意识像被困在一种诡异的真空里,仿佛什麽都想到了,又仿佛什麽都没想。他茫然地走回原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医护丶病人丶家属。。。。。。脚步声在走廊里杂乱交错,唯有他始终停在原地。恍惚间似乎有人认出了他,但只是短暂的停顿,随即便匆匆离去。无人在意。
这里是时间的炼狱。病人们在无尽的疼痛中体会时间的轮回,可家属却不得不祈祷他们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如果神能听见,这些生命会怎样乞求?
——“神啊,请让我家人多活一会儿。”——“神啊,我太痛了,请让我死去。”可这里没有神迹。疼痛和失去都无法被赦免。
谁的亲人丶爱人丶朋友。。。。。。生死之下,衆生平等。不知过了多久,红色指示灯熄灭,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推开。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走廊,落在呆立墙边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