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宦官童贯尖细的嗓音,孙廷萧从暖炉边懒洋洋地站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当着童贯的面,极其认真地伸展起四肢,扭了扭脖子,将骨节捏得“噼啪”作响,一副刚刚睡醒、准备活动筋骨的模样。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把童贯吓得不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毕竟,上次在宫门口,孙廷萧当众暴打言官秦桧,上前劝架的王振被一拳打了个乌眼青,半个月都没消肿的悲惨经历,早已在他们这些宦官群体中传得沸沸扬扬。
谁都知道这位骁骑将军是个混不吝的主,一言不合是真的会动手打人,而且连他们这些圣人身边的“内臣”也不放在眼里,自己若是哪根筋没顺对他的,先挨了打,便是事后圣人给做主,还不是和稀泥。
就在童贯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之时,孙廷萧却忽然停下了动作,朝着屋里的方向喊了一声“鹿主簿,取那盒”不皴油“来。”
鹿清彤闻声,心领神会。
她款款从屋里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正是前两日孙廷萧让她从安禄山那些赠礼中分门别类出来,准备用于打点各方人情的物件之一。
孙廷萧大步上前,一把接过锦盒,然后亲热地揽住童贯的肩膀,将锦盒塞到他怀里,脸上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热情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童公公,看你这手,日日为圣人操劳,风吹日晒的,手上这皮子都快赶上我们这些粗人了。”他一边说,一边拍着童贯的肩膀,那力道拍得童贯一个趔趄,“这盒是北地特产的”不皴油“,只需每天在手上抹上一点,保管你这手啊,比小姑娘的还嫩,再不会皲裂。”
童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低头打开锦盒稍微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变得无比真诚。
只见那锦盒内,除了一个装着所谓“不皴油”的精致白瓷瓶外,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条色泽艳丽、温润通透的红玛瑙手串。
“哎哟!这……这如何使得!将军真是太客气了!”童贯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连忙将锦盒合上,对着孙廷萧连声道谢,那态度比刚才谦卑了十倍不止。
“哎,区区小玩意,不成敬意。”孙廷萧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揽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到院门口,又指了指院子里正好奇张望的鹿清彤和赫连明婕,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说道“童公公啊,以后得了空,常来我这儿坐坐,聊聊天。我这两位姑娘,跟着我来这山上休沐,整日里闷得慌,她们最是喜欢听些宫里的奇闻逸事,女人嘛!”
童贯得了实惠,又听孙廷萧言语间颇为亲近,那张老脸上的笑意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了。
他将那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对着孙廷萧连连点头,声音也变得热络起来。
“哎哟,将军您真是说笑了。老奴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还真就没什么别的乐子,就是喜欢得空了和人说点闲话儿,热闹热闹。”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在鹿清彤和赫连明婕身上打了个转,语气里充满了艳羡,“将军可真是好福气啊!身边有状元娘子这等才貌双全的佳人做伴,还有这位……哦,这位定然就是赫连部的小公主了吧?瞧瞧这模样,这身段,可真是俊俏哇!”
他对着赫连明婕竖了竖大拇指,满脸都是赞叹。赫连明婕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挺起了小胸脯,一脸的骄傲。
童贯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老奴一定常来,一定常来!只要将军和两位姑娘不嫌老奴聒噪就行!”
“哪里哪里,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孙廷萧哈哈大笑,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将他送出了院门。
打走了这位传话的宦官,孙廷萧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
他转过身,看着若有所思的鹿清彤,缓缓说道“别小看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家伙。他们虽然身份不高,但消息却比谁都灵通。有空的时候,多和他们聊聊闲话,听听宫里的动静,没坏处。”
鹿清彤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孙廷萧也不再多说。
他伸了个懒腰,对着鹿清彤和赫连明婕摆了摆手“行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去会会老几位。”
说罢,他便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便服,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传说中的“九龙汤”
方向去了。一场看似是君王恩赐的温泉共浴,实则是几大军方巨头之间的第一次非正式会晤,即将开始。
孙廷萧溜达着来到九龙汤时,现此地果然名不虚传。
整个汤池建在一处半山腰的平台上,四周皆是苍松翠柏,即便是在这萧瑟的冬日,依旧显得清幽而雅致。
池子本身并不算大,完全由巨大的青石砌成,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热气蒸腾,缭绕不散,宛如仙境。
池边还建有几座小巧的亭台,供人休息观景,设计得颇为精巧。
氤氲的水汽之中,隐约可见几个赤裸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男性身躯。
老中青几代军中巨头,此刻都已褪去了那一身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盔甲与官服,赤条条地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
有专门伺候的宦官上前,引着孙廷萧到一旁的更衣间换下衣服。
他只在腰间围了一块蔽体的白布,便光着膀子,赤着脚,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池边。
他一眼就看到,在那蒸腾的热气中,身着儒将风范的陈庆之,正卷着袖子,极为恭敬地为赵充国搓着背。
赵充国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显然对这位后辈的殷勤很是受用。
而另一边,面容沉静的徐世绩和神情肃穆的岳飞,则各自占据着池子的一角,默默地靠在池壁上,任由温热的泉水浸泡着他们那饱经沙场磨砺的身体。
孙廷萧大大咧咧地跟众人打了个招呼,走到池边,一把扯下腰间的白布,随手往旁边一扔,“扑通”一声坐进池子里,溅起一大片水花,惹得离他最近的徐世绩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孙廷萧却毫不在意,他舒服地长叹一声,往身上撩了几捧热水,让身体适应了水温之后,便伸手抄起放在池边石案上的一瓶御酒,倒满杯子痛饮了一大口。
殷红的葡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划过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最终滴入池水中,漾开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哈——!”他痛快地抹了把嘴,将酒壶重重地放在石案上,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美酒!美酒啊!在这样的大寒天里,泡着温泉,喝着美酒,这他娘的才叫享受!”
孙廷萧那一声粗豪的赞叹,在蒸腾的水汽中回荡,打破了池中的宁静。
正在享受着陈庆之搓背的赵充国,闻言呵呵一笑,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舒服地捋了捋自己被水汽打湿的花白胡须,慢悠悠地说道“酒是不错,就是甜了些,喝着像果汁,没甚么劲。若论真正的葡萄美酒,还得是西域那边来的,酿法不同,醇厚绵长,值得细细品味。”
“哦?那好!回头我非得跟老将军去讨几壶尝尝!”孙廷萧说着,便豪气干云地举起酒壶,作势要给众人都斟满,“来来来,列位诸公,别客气!”
离他最近的岳飞却摆了摆手,他神色依旧严肃,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客气
“孙将军上次所赠的眼药确有奇效,眼睛舒服了不少,医官叮嘱,更要忌酒。”
孙廷萧也不强求,又转向另一边的徐世绩。
这位牛鼻子老道般的中年将领倒是没拒绝,他伸出双手,接过孙廷萧递过来的酒杯,对着众人一拱手,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他才缓缓开口,评价道“多谢孙将军。不过在我看来,这酒……入口苦,回味又涩,倒不如咱们中原自产的米酿,温润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