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战之后,谢长风便彻底从青山宗的大殿消失了。他谢绝了所有门派掌门的庆贺,将宗门大印扔在桌上,把自己关进了后山的禁地,整日除了酒,什么也不碰。
偌大的青山宗,此时只能靠苏莲衣一人勉力支撑。
这日午后,苏莲衣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师兄的寝殿整理公文。房间里冷冷清清,弥漫着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和淡淡的檀香。她在清扫床底时,扫帚碰到了一块硬物,出一声闷响。
是一个被推到角落最深处、积满了厚厚灰尘的樟木箱子。
“这是……”
苏莲衣有些疑惑。师兄生活向来简朴,除了佩剑和酒壶身无长物,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东西?
她费力地将箱子拖出来,拂去上面的蛛网和灰尘。并没有上锁,扣环已经有些生锈了。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箱盖被缓缓打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泛黄的古籍——《青山决》。这是历代只有宗主才能修炼的最高秘法,也是谢长风这几年参悟的心血结晶。旁边放着的,正是那枚代表着武林至尊权力的青山宗主扳指。
而在这些至宝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显然写下已有年头。
苏莲衣颤抖着手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三年前,也就是那个毁了一切的中秋赏月宴之前,师兄写下的
“莲衣亲启
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成功说服武林各派接纳流霜,为她正名。我也终于可以卸下这身沉重的宗主长袍,带她去兑现那大漠孤烟的承诺了。
师妹,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偏心,也知道你对掌门之位并无野心,但放眼宗门,唯有你心细如,能守住这份基业。这本秘籍是我为你改良过的,足以助你功力大增,在江湖立足。
莫要怪流霜,她虽是魔教中人,却有着比谁都干净的心。也莫要怪师兄狠心抛下你,待我与流霜在红尘客栈安顿下来,随时扫榻相迎。届时,你不再是必须要懂事的副掌门,依然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
望珍重,勿念。——师兄长风留。”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珍重”二字。
苏莲衣捂着嘴,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原来……原来早在三年前,在他权势最盛的时候,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从未贪恋过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他想要的,不过是给殷流霜一个家,给宗门一个交代,给她苏莲衣铺好后路。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甚至连她的感受都照顾得细致入微。
可是,这一切,都被那晚自己那几句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恶毒言语,还有那场由此引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是我……是我毁了这一切……”
苏莲衣颤抖着手,继续翻动箱子。在信件的下方,那是两抹刺痛人眼的鲜红。
她将那东西捧出来,那是两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婚服。
那是用千金难求的蜀锦制成的,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针脚细密,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那套女款的凤冠霞帔,尺寸正是殷流霜的身材,连那双红色的绣花鞋,都是按照流霜喜欢的样式定制的。
那是谢长风偷偷准备的惊喜。他本想在那个中秋宴会后,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亲手为那个姑娘穿上的。
如血般鲜艳的红色,此刻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如此讽刺,又如此凄凉。
苏莲衣抱着那件原本属于殷流霜的嫁衣,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那张被面纱遮住毁容的脸。
这三年来,她一直活在自怨自艾中。她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是因为流霜的失控才毁了容,才失去了爱师兄的资格。她以为自己只要默默赎罪,替师兄守好宗门就够了。
直到这一刻,看着这箱尘封的“幸福”,她才如遭雷击般清醒过来。
哪有什么受害者?
真正的加害者,一直都是那个心胸狭隘的自己!
这三年,师兄每一次对她说“没关系,不怪你”的时候,心里该是在滴血吧?他是在忍着怎样的剧痛,一边埋葬自己的爱情,一边还要反过来安慰这个毁了他一生的师妹?
“苏莲衣啊苏莲衣……你究竟做了什么孽……”
她死死抓着那件嫁衣,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比脸上烧伤的疤痕还要痛上一万倍。
“不能就这样结束……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错了。”
她猛地擦干眼泪,将那封信和婚服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然后抱起这沉甸甸的箱子,眼神从迷茫转为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冲出了房间,顶着漫天的风雪,向着后山狂奔而去。
青山宗后山,思过崖。
这里是当年谢长风年少顽劣被罚面壁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
数不清的空酒坛堆成了一座小山,有些滚落到了悬崖边,摇摇欲坠。凛冽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刮过崖壁,却吹不散那浓烈刺鼻的酒臭味。
谢长风瘫坐在雪地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那件象征着武林至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紫金长袍,被他像破抹布一样随意扔在泥泞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华贵。
他满脸胡渣,双眼浑浊无神,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酒坛。
自从那天回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喝。喝醉了就睡,梦里全是流霜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样子;醒了就继续喝,试图用酒精麻痹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在等。
等十五天后的那个日子,等那个死讯传来,然后……他或许也会在这风雪中随之而去,去黄泉路上追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
“师兄。”
一道身影挡住了漫天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