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旧地的风沙越过季节,在初春时节仍带着深冬的锋锐。
废墟间的青烟早已散尽,但在许多见过那场大战的人心中,却依旧像是昨日的阴影。
周室的军队撤离之后,荒原上留下的,只有被沉默压扁的空气,以及无处排遣的寂寥。
姜姒站在高处,望着那片曾经最炽烈的战火。
她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却并不悲戚,只是深沉——而深沉之下,则是她渐渐趋于成熟的判断力与责任感。
近来周天子病势未愈,王室内外更显纷争,她自知,再没有人能替她挡去这些风雨。
她回想起那日殿中,周王以微弱的声音嘱托她:“祭祖、正礼、管诸侯……你要做的,不是替我撑起朝堂,而是替周室撑起后世百年。”
她当时未言语,只轻轻把锦被替周王掖好。
而如今,走过殷墟,她终于彻底明白那句话的重量。
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南宫适。他沉稳如昔,但眉间那一丝隐隐的疲惫瞒不过任何人。
自从王室北方大军东征后,南宫适奔波不断,既要调度战后安置,又要安抚诸侯间隐约的躁动。
姜姒没有回头,道:“八百诸侯,会有人要借这场东征的余波做文章。”
“会。”南宫适坦然回答,“有人已经在动了。”
姜姒收回视线,侧目望向他:“你说齐方那边?”
南宫适微微颔,不再多言。
姜姒心中也已有推测。齐方近来频频奏事,既指周天子病势,又暗有所提“代摄王权”,字里行间虽不至悖礼,却已经在试探王室底线。
齐侯的野心并非今日才生,只是此前周王尚能以一道诏命压住。
如今周王卧病,王宫内权力空缺,齐侯自然要伸手。
她轻声道:“若他们试探,我便让他们知道,王室虽病,却未亡。”
南宫适望着她,声音低沉:“你比过去更像一位真正的王后了。”
姜姒没有回应,却在风里轻轻呼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将不再只是周王之后,而是日后诸侯必须谨慎对待的那个“姜氏”。
风势渐缓,南宫适忽然道:“天子想见你。昨夜病势好些,醒了片刻。”
姜姒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走。”
二人下山,马蹄很快踏上通往宗周的官道。
沿途驻军让出道路,所有士兵行礼时,目光中都带着敬意与期待。
他们看得见,如今支撑王室的,不仅是昏迷与病弱的周天子,更是站在前线的她。
到宗周时,天色已暗。宫中灯火层层而起,却比往日更显肃静。
她推门入内,空气里只有熏炉淡淡的药香。
周王虚弱地靠在榻上,仍未恢复往日的威仪,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
看到她,他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你回来了。”
姜姒跪坐榻旁,语气平稳:“殷地已平,战后安置按南宫适所定,各部井然。”
周王略一点头,没有多问那些军务。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我要交给你的……除了王后之权,还有更多……”
他伸手,似要抓住什么,却在半空里轻颤。姜姒急忙扶住他。
周王喘息了片刻,声音终于清晰一些:“天命将变。礼崩之前,周室必须留住最后的根。”
他说得断断续续,像是用尽全力:“你……必须……代我稳住诸侯……不然……春秋乱局……将从现在开始。”
姜姒心中一震。
她原以为春秋的帷幕要在数十年后才拉开,可如今,王室的病弱与诸侯的躁动,竟让这场巨变提前到来。
周王闭上眼,像睡去一般,却突然又轻声道:“记住……礼不在于典籍……在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