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洹之下意识蹙了蹙眉,“你身子不好,莫如就在房里歇着。”
谢芸笑着解释:“多日没见老祖宗,心里惦念。”
宋洹之站起身,上前便欲搀扶老夫人。后者摆摆手,笑道:“扶我作甚?去把你媳妇儿扶起来!”
宋洹之回首,见祝琰已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老夫人打量着她,含笑称赞:“好一朵芙蕖花,便宜洹之这傻子了。”
宋洹之苦笑,“”祖母……”
近来谁都要拿他夫妻二人打趣一番,惹得他心里没来由地烦乱。
众人在炕前坐定,老夫人指着矮几上摆着的经文道:“人老了,眼睛越来越不中用,芸姐儿替我抄了这些经书,今儿特地送过来。”
炕上还放着两双绣鞋,一对绸面夹棉膝套,想来也是谢芸做的。
祝琰瞥了眼宋洹之,见他垂眸饮茶,面上瞧不出半点情绪。方才那一句,似嗔似怪,又似关怀……
再瞧谢芸,婉秀温柔,举止从容。从头至尾,怀着心事的人仿佛只有她自己。
上首老夫人道:“你大抵也听说了,我在此代发修行,已有许多年。平素诵经礼佛,散漫惯了,婚礼那日宾客众多,少不得人来敬酒布菜,为免彼此麻烦,便称病在身,没有与你见面。”
祝琰道:“老夫人清修多年,今日过来,原是我们叨扰。”
老夫人笑道:“清修是不假,却也未曾抛了亲缘,洹之是我最疼爱的孙儿,这杯孙媳茶,我这老婆子可盼了许多年了。”
嬷嬷笑捧茶盘上前,祝琰望一眼宋洹之,二人同时起身,将茶接过,齐跪在老夫人面前。
“孙媳给祖母敬茶。”
夫妇二人一个端雅,一个婉丽,青月二色衣衫也搭衬得相得益彰,面窗并膝跪在下首,阳光透过窗纱温和地笼在他们面庞。谢芸坐老夫人身边,不能一并受礼,忙站起身来避到一旁。
许是身子尚未调理好,一起身便有些眼晕,若非被嬷嬷及时搀住,险些便失礼了。
好在夫妻二人叩首敬茶,并无人注意到她方才的失态。
老夫人正与新人们低声嘱咐,谢芸借口去瞧厨上的药,躲了出去。
老夫人知道宋洹之还有公务要忙,饮过茶后便催促他快去。
宋洹之望了望祝琰,他与她之间事情还未说开……
老夫人笑道:“怎么,祖母留你媳妇儿说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怕我委屈了她不成?”
宋洹之无奈摇头,只得告辞。
祝琰拿不准老夫人脾气性情,一直不敢过多言语,宋洹之一走,眼前便只留她一人应对了。
尚未开口,便听老夫人柔声问道:“好孩子,你与洹之闹别扭了?”
祝琰抬起头来,视线正对上老夫人的眼睛。
“是不是奇怪,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祝琰苦笑,是她本事不够,面容表情里露了痕迹么?
“洹之这孩子,瞧着冷冰冰的什么都不在意,可他从小在我眼底下长大,如何能瞒过我?我这个孙儿,一向脾气臭,性子急,半点耐心都没有……”
祝琰望着老夫人,心里隐约发胀泛疼。她想到自己的祖母,十年朝夕相对,从没试过这样亲热的说过话……
“但他不是个阴狠心毒的孩子,他待家里人和软,待朋友们赤诚,你若有什么不高兴,直言与他讲,他不会不理会你的。再者,他若是做错了不肯改,还有你爹娘,你祖母,还有我们这些人替你做主撑腰。”老夫人瞧她明丽柔婉,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柔声道,“好孩子,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一辈子很长,是好是坏,你自个儿多思量。”
祝琰垂下眼睛,抑住眼底快要藏不住的酸楚,她轻声应道:“孙媳懂得了,多谢祖母指教。”
帘外,谢芸捧着汤盘停住了步子,屋中老夫人一脸和爱,揽着祝琰轻言低语,仿佛她们已经识得许多年,亲密如亲生的祖孙一般。
炕边随意摆着的那些经书和女红,像一个笑话。她费尽心思,只为得到那么一点点旁人施舍来的温情。她拼尽力气求而不得的,却是别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的……
夜晚的蓼香汀里点着灯,远远在花园外墙就能瞧见门上摇曳的灯火。
宋洹之回来的脚步迟疑,若非兄长催促,他许就宿在外院的思幽堂了。
他脾气一向不大好,最厌恶人给自己脸色瞧。想到新妇不冷不热的样子,他心底莫名地有些窝火。
走入进来,正打点饮食的侍婢们忙凑过来行礼,宋洹之望了眼内室,面无表情地在炕上坐了。
侍婢端了热水过来,就着铜盆为他净手,侧旁递来一只巾帕,宋洹之抬手接住,余光瞥见一角衣料,绣着团簇的紫藤。
他抬眸望去,见是祝琰。
她换了身素净的雪青衣裙,脸上淡淡匀了晚妆。
“二爷。”屈膝向他行礼,眼睛低垂着,一直不与他对视。
宋洹之轻咳一声,“坐。”
祝琰在炕桌对侧坐下,两人都沉默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雪歌梦月和其他两个侍婢端菜温酒在旁忙碌,宋洹之觉着有些气闷,他站起身来,“我去更衣。”
雪歌端茶凑前,朝祝琰打眼色,示意她跟进去服侍。
祝琰抿抿唇,坐在原位没有动。
雪歌的好意她懂。今日宋老夫人一番言语宽慰,也是劝她好好把握这段婚姻。她何尝不知眼下并非能任性妄为的时候,前途茫茫,周围连个自己人都没有,就连眼前的贴身侍女也都不是从前熟用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