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纭领她走进客厅,到沙发坐下。
“你先坐,我去洗水果。”
梁知予刚想说不用,就见卧室门骤开,从里走出来一个瘦削的中年妇人。
她的面容与程远思有几分肖似,眼角纹路颇深,眉宇中透出浓重的疲惫,见到梁知予,只是稍微点头道:“知予来了啊。”
“嗯,来了。”梁知予和她打招呼,“姑父今天不在家吗?”
程远宁低头给她泡茶:“春节放假打车贵,平台给的分成也比平时高,他想趁这几天多挣点,我也就由他去了。”
“反正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玻璃茶壶里,热水注入,茶叶徐徐膨胀起来,上浮,然后沉底,蓄出一壶香气雅致的绿茶。
梁知予记得,从前程远宁家里用的,是一把精致名贵的紫砂,平时不用的时候,便装在漂亮的木盒子里,收在架子的高处。
自从三年前,姑父蒋峰做生意失败,夫妻二人卖房再卖房,用尽一切办法抵债,她曾在姑姑家见过的奇巧玩意儿,也统统随着他们的颠沛,消失在了看不见的时间缝隙里。
梁知予不知如何接话,恰好蒋纭端着果盘走过来:“砂糖橘,还有车厘子,知予,你最喜欢吃的。”
“哎,谢谢表姐。”
电视里,春晚还在重播,已经唱到《难忘今宵》。程远宁始终缄默,蒋纭和梁知予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
她们两人只差一岁,小学初中都在同个学校念书,夹在长辈之间的不睦里,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对了知予,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蒋纭剥着橘子,脸颊泛着红,“我和我男朋友预定今年八月结婚,如果你到时候有空,可以来当我的伴娘吗?”
梁知予连忙贺喜:“已经定下来了?恭喜恭喜!我肯定来。”
蒋纭的男朋友是个外科医生,两人经朋友介绍认识,谈了两年恋爱,说起来也是良配。
言及女儿婚事,程远宁脸上终于见了浅淡的笑意:“纭纭比我有福气。家里这些年接连出变故,难得小钟一直不离不弃,还肯出钱帮衬。”
梁知予点头称是。
她接了蒋纭递过来的橘子,关切问道:“现在开始准备了吗?我听同事说,找婚庆公司要留个心眼,有些项目没必要,可以和他们商量着去掉,能省不少钱。”
蒋纭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远宁却突然变了脸色,语气生硬地插话进来:“我自己再节省,也不会在纭纭的终生大事上节省。难道要办一场小里小气的婚礼,让那些人嘲笑我们家纭纭吗?”
梁知予一愣。
她没料到程远宁的反应会这么大,尴尬地捧着几瓣橘子,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
“妈,知予说的有道理。”蒋纭赶紧出来打圆场,“其实我和小钟早就商量过了,仪式尽量精简,反正都只是形式,不要紧的。”
程远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低头喝茶,“……我刚才说话太急了。”
梁知予勉强笑了笑:“理解,毕竟是表姐的人生大事。”
茶几上的烧水壶还热着,程远宁弯腰给玻璃茶壶添水。开水浸没过茶叶,冒上来的热气熏得眼睛酸涩,可她却浑然不觉似的,淡淡对梁知予说道:
“到时候如果方便,也给你妈妈带张请柬。”
梁知予眉心一跳。
她诧异地看向蒋纭,只见对方神情了然,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母女两人早就商量过的结果。
“好。”她郑重应下,“我会和她说的。”
*
从姑姑家出来,蒋纭送梁知予下楼。
“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知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们从侧门出来,走一条窄巷,能更快绕回梁知予停车的大路。巷子里阴冷,梁知予把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呼吸之间全是白汽。
“当然不会。不过表姐,我妈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她和姑姑闹得那么僵,你的婚礼,她肯定会送个大红包,但是人去不去,真的难说。”
蒋纭叹了口气,“是啊。我比你大一岁,当年的事情记得还算清楚。现在回想起来,舅舅出事的时候,舅妈明明也很伤心,我妈当时说的那些话……”
“确实有些过了。”
漫长的小巷,冬风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刮来,像是来自于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深冬。
父亲程远思是突发急病离世的。
那年,松川大学的某位院士携团队赴外地,主持一项胡同改造工程,彼时还是建筑系讲师的梁谨亦在名单之中。
事关重大,明眼人都知道,这与将来职称晋升息息相关,梁谨也极为重视,在那边一待就是大半年,几乎没回过家。
程远思和梁谨是大学同学,在松川的一家建筑设计院任工程师,工作同样繁忙。梁知予白天在幼儿园,下午放学先由外婆接回家吃饭,等到程远思晚上下班,再被爸爸领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