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短短三字,对宗溯仪来说却像是施舍,他一反常态,仍垂着头,声音透着几分哽咽:“不敢不敢,从前是奴不知轻重、妄自尊大,冲撞了主人,是主人宽厚才不跟奴计较。”
“如今奴已知道深浅,怎敢不论尊卑。”
说罢,他低下头,从正厅退了出去。
张庭嘴巴张了张,却也没出声留人。
宗溯仪的身世,对于她来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如今两人保持疏离的关系,怎么都是有利于她。
那边宗溯仪退出正厅后,才缓缓抬起头,只见原本清隽的面上布满泪痕,眼中凄楚无比。
宗溯仪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前张庭不知道他的身世吧?不然都不可能放任他呆在身边,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哪家走失的公子。
但如今她知道了,肯定觉得很好笑吧,竟然放任一个永远都翻不了身的贱奴肆意妄为。
偏偏最可笑的是,他这个贱奴,竟还妄想嫁给主人。
他屈辱捂住脸,仿佛回到了那日被拉到台前叫卖的场景,又被牙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但他却再也生不起怒意了,只有诚惶诚恐,对未来无尽的恐惧。
他用汗巾擦拭好脸上的泪痕,垂着头走入灶房。
杜灶郞、小容、喜哥围坐一桌用饭。
“真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放任这么大的威胁在宅子里。”
“就是,和宗家沾上的没一个好下场。”
宗溯仪踏进灶房,三人都看到了。
但杜灶郞没吭声,小容尴尬地问:“公子,小姐可有何吩咐?”
他盯着地上,低声道:“我日后来这用饭。”
杜灶郞只以为他失宠,这下更不愿和煞星扯上关系,他饭也吃的差不多,撂下筷子便回屋。
喜哥端着碗,碰碰小容的胳膊将他拉走。
宗溯仪静静坐下,却听门外有人低声骂道:“什么害人精,还要大家给他腾位置。”
“喜哥,你别说了。”
声音渐行渐远,但他却克制不住眼泪喷涌,一颗颗砸在桌上。
午后,杜灶郞将账目和雀蓝的华服送到张庭面前。
“他说自己不管了?”
杜灶郞小心觑张庭的脸色,小声答道:“公子说他力薄才疏,难堪大任。”
张庭闭目,双手撑在书案上轻揉太阳穴,“账目,你先拿去管着;衣裳,给他送回去。”
最后还不放心,嘱咐他:“凡事谨慎,三思而后行。”
“是。”
……
接连几日阴雨绵绵,久不见晴。
张庭今日无事,先去客盈楼盘账,入手四千多两,这总算是近来唯一的喜事,她的脸上不由展露笑容。
午后,又带了水礼来找罗子君讨论诗书。
但罗子君说到一处时,却惊奇发现张庭走神。
“姐姐似乎有心事?”
张庭不瞒她,点点头,“有一事我实在不知应如何处置。”
罗子君讶异:“普天之下,竟有姐姐苦恼之事?”
在她眼中,张庭沉着稳重,遇事总能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而且还极为妥帖,就算事情一时无法解决,她也会暗中蓄力、以待时机。
罗子君深深觉得,事上再也没有姐姐办不了的事。
张庭摆摆手,她无能为力的事可多了去。
但她刚想开口,刹那又想到什么,立即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叹息一声,和罗子君谈起其他。
傍晚回张宅路过几家香烛铺子,里面皆被采购一空,车夫纳罕:“最近哪家死了这么多人?”
香烛铺子的老板碰巧听到,笑盈盈地说:“都被徐大人府上买走了。”
“客官若是需要,后日再来吧!”
车夫忙摆手,她没事买香烛做甚?忒不吉利。
张庭面上不动声色,心头暗道:成了。
踏进内院,杜灶郎见她回来,叫上小容帮忙摆饭,随后一齐退出去。
大厅挂起昏黄的灯笼,张庭独自坐在主位,盯着对面空荡的位置,眉心微皱。
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宗溯仪,这人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