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时光倏忽而过。
就在观中那点因无人严管而生出的松散气息快要浸入习惯时,山道上终于传来了久违的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陈平正在院中演练《游身步》,闻声率先停下,望向观门。赵大富从藏书楼里探出脑袋,林薇和王玲也从厢房快步走出,目光齐齐投向那缓缓开启的木门。
走进来的,只有孙宇一人。
他风尘仆仆,道袍下摆沾着些许泥点,面容带着疲惫,精神显得有些萎靡,但眼神却比离去时更为沉静,甚至隐隐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难以言喻的威仪。他身后,并无天云上人的身影。
“孙师兄!”王玲最先迎上前两步,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回来啦”
“咦,孙师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师尊呢?”赵大富目光落在了孙宇的身后,没瞧见天云上人,好奇问道。
孙宇的目光扫过院内众人,在王玲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看向闻声从偏殿走出的清风道童,声音平稳地开口道:“师尊见到故友后,相邀云游论道,探寻机缘去了。归期……未定。”
这个消息让众人都是一愣。师尊云游去了?归期未定?
孙宇继续道,语气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份主事者的口吻:“师尊临行前吩咐,观中一应事务,暂由我负责。清风师兄”他转向清风,语气顿了顿,略一颔,态度还算客气,“日后依旧由你处理日常杂务,督导大家的基础修行。”
清风道童面无表情地听着,闻言只是微微稽,声音毫无波澜:“好。”他看也没看陈平等人,说完便转身回了偏殿,仿佛只是接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通知。
孙宇的回归,并未带来师尊的消息,反而带回了“归期未定”的讯息,这让众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茫然,但更多是松快毕竟这段时间师傅不在,清风对大家的修炼也没那么严格了。然而,孙宇接下的话语和姿态,却又迅将份心情压了下去。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主导权,安排事务条理清晰,语气虽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疏淡,却也合乎他如今“大师兄”兼“临时主事”的身份。
“师尊不在期间,诸位更需勤勉不辍,勿要荒废了修行。”孙宇的目光扫过陈平、赵大富、林薇,最后在王玲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比看旁人更深些,却又更快地移开,快得让人抓不住任何情绪,“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你们继续修炼,其他不决之事待我出关再说。”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错,依旧是督促修行,但与以往天云上人在时,甚至与他刚被立为大师兄时那种“好生督促”、“互相切磋”的态度相比,总觉得少了些温度,多了些程序化的交代。仿佛修行只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他这个大师兄关系不大。
赵大富神经最粗,只觉得孙宇出去一趟回来,派头更足了,咂咂嘴没说什么。林薇本就胆小,更不敢有何异议,小声应了句“是”。
王玲微微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孙宇,轻声问:“孙师兄,此行……可还顺利?师尊他老人家……”她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不仅是问师尊,也是在问他。
孙宇看向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扯出一个笑,却又迅敛去,只余一片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师尊之事,非我等弟子可妄加揣测。一切安好,无需挂念。王师妹,专心修炼即可。”
这回答滴水不漏,却也将王玲满腹的关切和疑问都堵了回去。她怔了怔,看着孙宇那似乎与往日无异、却又感觉哪里不同的侧脸,心中莫名地空了一下,隐隐有些失落,只好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陈平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心细,敏锐地察觉到孙宇对待王玲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以往孙宇虽也持重,但面对王玲时,眼神总会柔和些许,语气也会不自觉放轻。而刚才,他的回应虽然客气,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仿佛王玲与其他师弟师妹并无不同。
陈平心下暗道,“孙师兄如今是观中主事之人,身份不同,自然要更持重些,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他将这点异样归咎于地位变化带来的必然疏远,人心易变,也是常情,并未深思。
自此,观中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轨道,却又截然不同。
孙宇出关后,没过多久孙宇向大家宣布再次闭关修炼。出关的那段时间大多时候孙宇都待在天云上人原先使用的静室附近,或是独自修炼,或是处理观中事务——虽然观中并无多少事务需要处理。他与众人的交集变得极少,那个会因赵大富的玩笑而窘迫、会与王玲低声交流的孙宇,似乎随着那次出行,彻底留在了过去。
王玲的感受最为明显和煎熬。她几次试图像以前一样,在修炼间隙找孙宇说几句话,问问他外面的见闻,或是请教一些修炼上的细微感受,得到的却总是孙宇礼貌却疏远的回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次数一多,王玲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在对方冰冷的回避下,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回心底最深处,只余下困惑与淡淡的伤心。她只能告诉自己,孙师兄只是压力太大,或是修行到了关键处,无暇分心。
陈平将王玲的失落和孙宇的冷淡看在眼里,虽觉孙宇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但在藏书楼听赵大富讲起志怪异谈时说过,修仙之人,性情孤僻者众,他也只以为是孙宇修为精进后心态自然变化,或是肩负责任所致。他本就不是多事之人,眼下全部心思都放在冲击那层壁垒之上,无暇他顾。
赵大富倒是乐得孙宇不管那么细,依旧偷偷摸鱼。林薇则更加沉默胆小。
直到数日后的一个深夜,想到白日里总是抓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感,心中烦闷,难以入眠。他索性披衣起身,想到院中走走,平复心绪。
今夜月色不佳,院中颇为昏暗,只有廊下悬挂的零星灯笼投下微弱的光晕。他信步走着,不知不觉靠近了厢房区域。
忽然,他瞥见前方不远处,王玲房间的门轻轻打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似乎也因心事难以安眠,正站在廊下,对着手中一件物事呆呆出神。
陈平本不欲打扰,正想悄悄转身离开,目光却猛地被王玲手中那件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形状、大小,甚至那隐约的纹路轮廓……竟与他怀中的双亲遗物,几乎一模一样!那玉牌是母亲临死前给陈平的,说是父亲生前时常对着玉牌呆、叹息,让陈平保管好,也算留个念想!这玉牌哪怕是在陈平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没有当掉……如今竟……
陈平的玉牌与王玲手中那块大同小异,区别在于王玲的玉牌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莹白的微光,质地明显是玉石,而他怀中那块,触手微凉坚韧,颜色更深沉。
陈平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都屏住了。他下意识地缩身躲入廊柱的阴影里,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
没错!那玉牌的形态,尤其是边角处那个类似云卷般的弧度,与他母亲遗物极其相似!
就在这时,王玲似乎察觉到动静,慌忙将玉牌收起,警惕地抬头四望:“谁?”
陈平知道自己躲不过,只得从阴影中走出,略显尴尬道:“王师姐,是我,陈平。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王玲见是陈平,松了口气,但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惶和一丝泪痕?她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强自镇定道:“原来是陈师弟,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心中有些烦闷,练功迟迟未有进展。”陈平老实答道,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她刚才握拳收起的手。
王玲注意到他的目光,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神色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