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头垢面的她,像个疯婆子,被“舅舅”崔令瞻从泓塘卫的重刑犯大狱领了回去。
见到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上下打量一圈,抬手摘了她发髻的一根稻草,说:“上车。”
“……”程芙不走,仰脸望着他,“还有荀御医,他也被抓了。”
崔令瞻冷笑,“他被抓与我何干?”
“他和我一样重要,皂河县……”
“闭嘴,上车。”他面色一沉,冷声打断了她。
程芙窒了窒,这里是泓塘卫大狱的前院,两名狱婆就站在她身后,周围全是重兵,没有人知晓谁是人谁又是魑魅魍魉。
她闭紧了嘴,没再说话,踩着长凳钻进了车厢。
崔令瞻紧随其后。
当随从关上车厢的两扇门,她看见崔令瞻下意识地屈指掩住鼻端,皱了皱眉头,显然被她熏到了。
他屏息推开窗子。
微凉的风涌入。
程芙:“……”
干净到纤尘不染的车厢,散发着黄花梨木质暖香的车厢,燃着如花似蜜的沉香的车厢,混入了一股逐渐清晰的馊味。
经过大狱熏染一天两夜的美人,再美也是臭的。
程芙无所谓,所有注意力放在方几上的一只汝窑冰裂纹茶壶上,颜色如水洗过的天空。
她抄着手,端坐宝相花纹的蜀锦褥子,想着等会儿昂贵的褥子便废了,他定是快恶心死了吧,真好呀,早知如此,当初在燕阳就该天天不洗澡。
崔令瞻偏头,贴近了窗口,脸色说不上难看,可也算不得好。
车子悠悠驶离了最后一重院落的黑色大门,程芙终于能一鼓作气说话了。
“王爷,皂河县根本没有瘟疫,都是焦员外背后搞的鬼,他依仗京师的干爹皇商,大肆敛财,草菅人命,他们全都有问题,抓我和荀御医的泓塘卫也有问题!”
“你和荀叙查出的?”他终于肯正眼看她。
程芙用力点头,“您可千万不能让荀叙出事,此番回京,我们要告御状。”
崔令瞻不置可否,自不会直接告诉她那人几乎与她同时离开了牢狱。
他没有告知她的义务。
“您……说话呀!”
崔令瞻撩眼看她,“说什么?”
“再给泓塘卫递句话,把荀御医捞出来。”
“你是我什么人啊?”崔令瞻问她,“叫我捞人我就得听?”
程芙:“……?”
“他身陷囹圄不就是为了你崔氏的江山?”她一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而你只顾拈酸吃醋,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崔令瞻愣住,长这么大他只被皇祖父指着鼻子骂过,何曾遭女人如此羞辱,一张白皙的脸庞唰地铁青,低声呵斥程芙:“放肆!谁拈酸吃醋了,你这个臭女人。”
“我臭,是,我在大狱熏了一天两夜当然没你香。”程芙对这个人失望透顶,紧接着发现了更可气的事,“这不是回临时官邸的路!我要下车,您不救,我自会与范吏目想办法!”
臭也有臭的好处,崔令瞻被她气得咬牙切齿,愣是未敢碰她一下,始终避在对面的角落里。
程芙起身欲喊停车,殊不知狗急也会跳墙,腕子当即被崔令瞻攥住了,他将她扯回自己身边,“好大的气性,竟敢对本王大呼小叫!”
“放开,我真的没时间陪您闹了。”
“刚才怎不要我放开?一出大狱连骨头都硬了几分,真有骨气你就回去蹲你的监牢!”
程芙听闻此言,一颗心如坠冰水中,连眼睛也起了雾,快要看不清眼面前这个歹毒的人。
“您不觉得自己越来越过分?我蒙冤入狱,好不容易走出来为何要回去?便是您救我出来又怎样?那您早点说啊,说等下就要账,我也不稀罕上您的马车!”
“不许哭。”他的气焰顿时就没了,也忘了她臭臭的,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蹭蹭她额头,“荀叙哪里就需要你操心,说是坐牢,住的是单间,两个人伺候他,今儿一早便被放出去,你还担心他,你怎么不担心自己?”
得知荀叙无碍,程芙紧绷欲断的心弦方才松下,理智回笼,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浑身虚脱,两耳轰鸣,大抵是要被崔令瞻气晕了。
为何不早说?
为何非要与她吵架?
她推开他,扶着车围子挪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崔令瞻瞪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嚅了嚅唇,再次将她搂入怀中,不肯松手。
他闷声道:“不要生气了,我不跟你吵便是。”说话的同时手指轻柔地揩拭她脏脏的脸颊,声音也轻柔,“听话,嘴角都起皮了。”
程芙方才想起自己有多久水米未进,别开脸以袖擦擦眼角。
很饿也很渴。
崔令瞻腾出一只手倒茶,端到她嘴边,“喝水……”
她不要他喂,自己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往下咽,喝得很急,他怕她呛到,一时也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