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她目光一转,无意间扫过北忘那张焦黑开裂、血污和尘土混在一起的脸。
在他紧闭的、深深凹陷的眼窝里,竟慢慢渗出一滴浑浊的水珠。
那不是清亮的眼泪,而是混着血丝和焦土灰尘,凝成一滴饱含苦痛的泪。
它挣扎着,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终于挣脱眼眶,顺着他染血的脸颊皮肤,划出一道弯弯曲曲、湿漉漉的印子。
像苦痛自己在这破败画布上留下的最后一笔,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鬓角那些焦枯散乱的头里,再也找不到。
天边,夕阳挣扎着把最后几缕暗淡的金红色余晖洒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给这绝望地方平添几分凄惨的艳丽。
那滴悄悄滑落的浑浊泪珠,在这惨淡的余晖照射下,在它本身的浑浊里,折射出一丝极微弱的、仿佛错觉的、眨眼就没了的光亮。
这东西……
南灵那双空茫茫的眼睛,定定地、一眨不眨地落在那道已经干了、却还清楚的泪痕上。
记忆深处,某个被无尽岁月灰尘埋住、早被忘掉的碎片,突然被这滴泪珠撬动,浮现在她心头。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露出过这个样子。
那时候,那人浑身气息悲伤,曾用一种她听不懂的、带着颤抖的声音说过,这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名字叫……“泪”。
是因为痛苦才生的吗?
看北忘现在这样子,气息弱得像游丝,性命悬在眨眼之间,身子里受着阴煞侵蚀和她阴寒之气夹攻的极致痛苦,确实到了活物能承受痛苦的顶点。
这泪流出来,或许能给这极致的痛苦当个证明。
可是,仅仅是这样吗?
这个念头一起,更多被忘掉的碎片接踵而来。
她想起更早更早的时候,远在天机子布局、阴煞雷爆炸之前,这个人就常站在她身边,话不多,却总带着一种她弄不懂的执着,试着给她讲一些她感觉不到、心里推算不出的东西。
风吹过草叶时那细微的、像生命在轻轻颤抖的动静;
夜深人静时,某种花儿悄悄开放出的、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响声;
夕阳怎么用眼睛能看出的度,把天边云彩染成瞬息万变的瑰丽颜色……还有,他好几次提到,人在承受极度悲伤、或是感到极致欢喜的时候,眼睛里会有温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那时候,他望着她空洞的双眼,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渺茫的期望,说希望她有一天,能知道“泪”是什么,能明白悲欢之情。
那时,她听不懂,像听天书,只觉得他的话虚妄,他的情绪没必要。
现在,这浑浊的、载着太多信息的液体,却如此真实地摆在她眼前,从他快死的、紧闭的双眼里流出来。
是因为这身子承受的极致痛苦吗?
还是因为……别的?
是因为感觉到这无法挽回的败亡结局?
是因为心里还有没做完的事、没实现的志向?
是因为这……和她的最后牵扯,竟是以这么惨烈、这么白费力气的方式黯然收场?
想到这儿,那盘踞在她胸口深处、没根没源、解不开的撕裂痛楚,竟好像和那道已经干了的泪痕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呼应,猛地加重了!
痛感像潮水,凶猛地拍打着她空落落的心头,几乎要淹没那点剩下的理性。
在这一刻,所有这些乱糟糟的、不管是基于推算,还是来自那莫名的感觉,都被一股更强大的、从根本里来的驱动力,硬压下去、冲散、荡开!
她不再想什么是“最好的法子”,不再算阴阳属性的根本冲突不冲突,不再掂量这么做要付出什么代价、又能换来什么好处。
那些曾经支撑她所有行为的准则、利弊权衡,在这时候,全都塌了,化成粉末。
她只知道一件事,一个纯粹到极点、也蛮横到极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