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既不掌舵,又何必过问这些?”祝姯避而不答,反口将人噎了回去。
船上众人皆为渡客,这阴晴风雨,原是艄公与舵手当虑之事。
与他有何干系?安心坐船便是了!
沈渊自然听得出,祝姯是在挤兑他多管闲事。可不知为何,他竟没作恼,只短促地笑了一声。
祝姯本还戒备地竖着尖刺,闻声不禁狐疑地睨他一眼,怀疑他是气疯了。
“问清楚些,总归有备无患。”沈渊不疾不徐地说,“不然这船若被风浪掀了去,吾等可就要效那浪里白条,泅水过河了。”
祝姯暗自纳罕,此人言语似讥讽又似顽笑,竟叫她捉摸不透,一时不知该以何种态度相对。
但应当是没安好心吧。
瞧他那张冷脸,也不像是会说笑话逗趣的主儿。
“倒是娘子……”不等祝姯开口,沈渊忽而话锋一转,“适才逢人打探在下,意欲何为?”
祝姯闻言眉梢微动,心知必是杨瓒将火舱里的闲话,尽数禀与他听了。此事祝姯早有预料,即便被问到眼前,依旧神情坦荡,毫无惊慌:
“左右到金陵还有些时日,相互结识一番有何不可?”
说着,祝姯忽作恍然状,指捂唇前,轻轻“啊”了一声,暗怼他道:
“奴家是有婚约之人,断不会乱打陌生郎君的主意,阁下尽可安心。”
祝姯故意学着金陵女郎的礼节,双手交叠置于腰间,俏生生地福了福身。
裙裾随她动作轻轻一荡,紫纱披帛随风扬起,与沈渊衣袂相贴。
可惜薄纱与锦缎不过交叠一瞬,便惊鸿掠影般倏然分开,势要与他划清界限似的。
沈渊自认不喜巧舌如簧的女子,可望着她那双清亮眼眸,心中又恼不起来。
明明骨相锐艳似胡姬,皮相却犹存汉女之端丽。
种种矛盾的气质,放在她身上,竟奇异又和谐地糅为一体。
沈渊心下暗忖,或许就是这份难以捉摸,令人戒备难消。所以他才频生探查之心,眼睛不自觉地追着她转。
一念至此,沈渊暂且收敛心神,垂眼命道:
“回房去。”
见祝姯不为所动,沈渊指下略一使力,剑鞘中“铮”地弹出两寸青锋。
“快点。”沈渊冷下脸色,故意吓唬她。
剑光映着月色,在眼前倏地一闪。
祝姯见状先是微惊,反应过来后不忿地“哼”了一声,提起裙裾绕过他,夹着尾巴溜溜去也。
“南溪——”
祝姯在前头唤了声,小侍娥便忙不迭地追上去。攀木梯前,南溪还不忘回头瞪沈渊一眼。
二人循着烛光亮处往回走,此时廊间人影幢幢,船工们正扛着桐油麻绳往底舱去。想来是要加固龙骨,免得浪激漏水。
待登上二楼客舱后,四下倏然寂静,眼前也渐渐转暗。
原先搁在壁台上的琉璃灯,竟都不见了踪影。
南溪赶忙扶住祝姯手臂,两人摸索着朝三楼行去。
“怪事,”南溪忍不住嘀咕,“下楼时明明还摆着几盏烛灯,怎的这会子都不见了?”
“许是端下去添灯油了罢。”
祝姯话音未落,忽觉壁上画像幽幽反光。侧眸一瞥,只见绢本上铺染的金粉,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画中神女手执白莲,轻纱覆面,衣带当风。画像边角略微卷起,显是挂了有些年头。
船主们大多都会供奉神女,以祈求平安渡河。但因神女不以真面目示人,各地所绘画像形貌各异,或立或坐,或喜或嗔。
眼前这幅之所以能辨出是神女,全因画上那只展翅火凤,正是神殿图腾。
白日路过时,南溪还曾驻足欣赏,拍掌直道有趣。
此刻夜半无人,火凤扭转脖颈的姿态,却显得有些诡异。
那双眼珠直勾勾盯着梯口,本是由朱砂点就,褪色后更像是干涸的人血。
南溪莫名脊背窜凉,不自觉往祝姯身边靠了靠。
祝姯却没怎么关心画像,只竖起耳朵,留神听着身后脚步声。
转眼间,画舫三楼已近在咫尺。梯口前悬着簇新的天水碧纱幔,夜风一送,纱料便如吹皱的池水,层层涟漪自下而上荡漾开来。
祝姯突然回身,俯视站在下方阴影里的沈渊,气汹汹地问道:
“你这登徒子,尾随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