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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鹏刚到家,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东西:“他妈的年会那些玩意儿根本吃不饱人,喝一肚子酒今晚又得起夜!”(嚼嚼嚼。)
“而且,你说我就一个助理,那些玩意儿你不动我也不敢吃啊,他妈的饿死我了,啥破年会,我看就是名正言顺的找一堆傻狗给一堆酒蒙子伺候舒服而已。”(嚼嚼嚼)
“……”
“啊,不是,我不是说你是狗,我说的是……”
“滚,我要说正事,你能不能吃完了。”
“哎呀我不吃了,你说你说。”
贺欲燃把文件导好发给徐大鹏:“你看一眼,下周的巡校宣讲会,我打算带你和林晓去,要求里面都提了,准备一下。”
徐大鹏“啊”了一声:“那得多久能回来啊。”
“怎么也要一周吧,我看看地点,有杭州,嗯……北京,武汉,上……”
上海。
钢笔尖在文件“上海”二字洇出墨,贺欲燃明显察觉自己的心跳漏拍。
上海交通大学。
四年前冬夜的声音穿透时空:
“小白,以后想考哪所大学,有想法吗?”
“交大吧……”少年眼底澄澈的光,比餐桌上沸腾的汤底还要亮。
四个人稀稀疏疏的笑起来,视线那么晃动,他却还是能看清江逾白望向他时那张幸福的笑脸。
那么近,又那么远。
“贺欲燃?”
“歪!说话呀!我问你订几点的航班,我好准备一下呀。”
“啊……”贺欲燃没能发出声音,紧跟着喘了好几口气,脑子才慢慢回轴:“等,等明天回公司再说吧,你早点休息,我,我挂了……”
“啊?你咋了,喂?”
他声音不是一般的虚弱,断断续续像是被人威逼了似的,徐大鹏挂完电话纳闷了好一阵。
贺欲燃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文件,整整读了一页,却只字没往脑子里记。
四年的杳无音讯,他并不知道江逾白到底考去了哪所学校。
但他是有预感的,并且是很强烈的预感,那就是,他不可能会离开上海。
今天面对那份调职协议踌躇不决的自己,那些夜里暗暗下定决心不要回到那座城市的自己,好像都被老天轻微一弹指就改变了方向。
他终于明白,他对上海的感情,已经不是难过痛苦,更多的是害怕。
那些他自认为被驯化的、嵌进肋骨的坦然,却被二十七岁与二十三岁的自己对撞成碎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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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讲会开的十分顺利,三天辗转五所大学,针对不同地区和校文化,贺欲燃也做了不止一份稿子,每天结束后回到酒店就是修稿写稿。
十二点,贺欲燃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喝完桌上林晓三个小时前送来的牛奶,已经凉了,漂浮着一股奶腥味,他皱了皱眉,跟徐大鹏最后确认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安排。
徐大鹏困的哈切连天:“你早点睡吧大哥,我真是佩服你的服从能力,今天转了两个大学演讲,上下飞机就够折腾人的了,你也真有精力,回来还能修稿。”
两场宣讲会,共用了四个小时左右,贺欲燃在台上嘴就没闲下来过,要说不累真是假的。
“跑两天就习惯了。”贺欲燃摘下眼镜,起身边走向浴室边问:“明天的航班飞哪里来着?”
徐大鹏说:“最后一站,上海。”
解开扣子的手轻顿,徐大鹏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音。
“嗯?你睡着了?”
“没事。”贺欲燃又说:“八点的航班,早点起。”
徐大鹏总觉得这几天他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比如他总是看着宣讲会文件发呆,地点确认那一页永远是摊开的,除了工作时注意力在线,其余状态特别差劲,有时候叫了他好几声也不见应。
或者是第二天七点,他又看见贺欲燃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坐在酒店大厅,徐大鹏下巴要惊掉了:“你几点醒的?”
贺欲燃从沙发上坐起来:“六点多。”
徐大鹏拉着行李箱小跑跟上:“我他妈感觉你昨晚一宿没睡。”
“你感觉错了,我昨晚睡的很香。”贺欲燃冷冷地答。
徐大鹏跟林晓对了下眼神,谁都没敢再说什么。
但他的猜想是对的,贺欲燃这几天睡眠都很差劲,昨晚确实是一宿都没有睡,睁着眼睛躺到了早上六点,一点困意没有。
飞机穿越云层,眼下掠过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万米高空,整个上海被缩影,贺欲燃头靠在窗玻璃,平静又忐忑的临摹。
他在找,这里究竟与四年前他坐在飞机上的看到的最后一幕有何不同,他以为时间过了这么久,这段残存的影像早就被压缩成了泡影,模糊的留在记忆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