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身后闭合的刹那,并非完全隔绝了所有光线与声音,而是仿佛踏入了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奇异领域。
眼前的景象,让林悦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并非预想中更加狭窄的甬道或另一个石窟,而是一个……广袤到乎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
穹顶之高,在视线的尽头融入一片深邃的幽暗,只能隐约看到无数垂落的、晶莹剔透却静止不动的巨大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森林,散着幽幽的、微弱的冷光,成为这空间唯一的光源。地面则是奇异的灰白色,平坦如镜,寸草不生,延伸向无尽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万古不化的寒意,以及比在门外感受到的、浓烈百倍的悲伤与苍凉。那悲伤仿佛有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而在这片巨大空间的中央,也是最震撼人心的所在——
盘踞着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骨骸。
那绝非寻常兽类的骨骼。蜿蜒如山脉的脊椎骨,每一节都大如屋宇,闪烁着黯淡的、仿佛星尘湮灭后的灰白光泽。展开的翼骨,即便大部分已断裂、坍塌,散落在地,残余的部分依然能窥见其生前的遮天蔽日。巨大的颅骨低垂着,空荡荡的眼窝朝向入口的方向,那弧度仿佛凝固了最后一声无声的叹息。
骨骼的形态,与林悦前世模糊印象中的西方龙类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修长、优雅,充满了古老的神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主要的骨骼——尤其是脊椎、翼骨根部、颅骨顶端——都被一道道粗大得乎想象的、非金非石、呈现出混沌黑色的锁链紧紧缠绕、贯穿、钉死在地面上!锁链上布满了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暗红色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从那庞大的骨骸中汲取走一丝微不可察的、银色的光晕,仿佛在持续不断地抽取着某种本源。
骨骸本身,虽然失去了血肉,却依然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悲怆。尤其是颅骨眉心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边缘光滑的孔洞,仿佛是被某种极端锋锐的力量一击贯穿。
这里,竟然是一处囚禁、甚至可能是在缓慢“消化”一具远古巨龙遗骸的场所!
林悦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几乎要将人灵魂冻僵的悲伤与苍凉,正是从这具被锁链束缚的龙骸中散出来的。那些缓慢明灭的符文,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重复着施加了万年的痛苦与剥夺。
“这是……”她的声音干涩,几乎难以成言。
银面具人站在她身前半步,静静凝视着那具龙骸。他没有回答,但林悦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之前那种冷静、疏离、甚至略带嘲讽的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沉凝,仿佛化作了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岩石。然而,在这沉凝之下,似乎有某种汹涌的情绪正在冰层下奔流,那是愤怒?是悲哀?还是更深邃复杂的东西?
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暗银色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却冷峻到极点的面容。皮肤是冷白色,五官轮廓深邃如雕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再是之前隔着面具缝隙看到的冰冷光芒,而是一双真正的、竖立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璀璨龙瞳!此刻,这双龙瞳正直视着前方的龙骸,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寂静燃烧,映照出那无边无际的悲怆与……一种近乎同源的共鸣。
他果然是龙族!而且,从他对这里的熟悉和此刻的反应看,他与这具龙骸,甚至与这个囚禁之地,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
银面具人——或许现在该称他为银龙族——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拂过空气中那无形的悲伤气息,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与痛楚。
“吾族……一位古老先辈的沉眠之地。”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亦是‘蛛巢’及其背后势力,窃取、亵渎吾族遗泽的罪证之一。”
他迈开步伐,朝着龙骸的方向走去,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林悦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脚下的灰白色地面坚硬冰冷,走在上面出空旷的回响。
越是靠近,那股悲怆苍凉的气息越是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哀伤之风吹拂着灵魂。同时,林悦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空间,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不是对抗,更像是一种……同频的哀鸣?是因为这龙骸的气息?还是因为那些锁链上掠夺生机的邪恶符文?
他们最终在龙骸巨大的颅骨前停下。站在这里,林悦才真正体会到自身的渺小。那空荡荡的眼窝,仿佛是两个通往无尽悲伤的深渊。
银龙族仰望着先辈的遗骸,黄金龙瞳中的火焰明灭不定。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指尖开始凝聚起一点极其纯粹、璀璨的银色光芒。那光芒与他之前用来点亮石门纹章、切割触手的银光同源,却更加温暖,更加……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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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那点银光轻轻推向龙骸眉心那个贯穿的孔洞。
银光如同水滴没入干涸的土地,悄无声息地融入。刹那间,整具庞大的龙骸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物理的震动,更像是某种沉寂了万古的“存在”被这一点同源的光辉稍稍唤醒了一丝丝。
紧接着,一点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银色光点,艰难地从龙骸眉心孔洞深处飘出,颤巍巍地悬浮在银龙族面前。光点中,蕴含着一段破碎、模糊、浸透无尽悲伤与不甘的意念碎片。
银龙族闭上眼,额头轻轻抵上那点银光。片刻后,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黄金龙瞳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但那炽烈之中,是冰封万里的杀意。
“果然……”
他声音冰冷刺骨,
“并非自然陨落,也非仇敌斩杀。是被诱骗、被围攻、被以卑劣的‘弑龙咒钉’贯穿灵核,囚禁于此,以这‘蚀骨吞灵链’万载抽取其龙骨精髓与残存龙魂之力……用于滋养某些东西,或进行某些龌龊的实验。”
他的目光转向那些缠绕骨骼的混沌锁链和暗红符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毁灭欲。
“‘蛛巢’不过是爪牙。这手法,这符文体系……是‘蚀渊’的手笔。那群藏身于世界暗面、觊觎一切古老血脉与力量的蛆虫!”
蚀渊?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
林悦安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她目睹了一场跨越万年的谋杀与亵渎,也窥见了这个世界水面之下更加黑暗汹涌的暗流。龙族、蛛巢、蚀渊……这些势力之间的纠葛,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和残酷。
“你带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确认它的状态,对吗?”
林悦轻声问道,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你想做什么?救它?还是……毁了这里?”
银龙族收回目光,看向林悦。摘下面具后,他的表情更加直接,那冷峻面容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清晰可见。
“救?灵核已碎,龙魂被蚕食万载,残存的这一点意念即将彻底消散。”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的悲凉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族先辈,早已真正逝去。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被不断榨取的躯壳,和一份不肯彻底散去的悲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