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白拍了怕崔棣的肩膀,笑道:“去北境一圈,终于变成大姑娘了。”
在穆念白和亲哥哥面前,崔棣看起来倒像个小孩子,欢欢喜喜道:“是,变成大姑娘就可以为三小姐分忧了!”
她的声音透亮极了,洪亮得和一口钟一样,甚至昏迷中的沈宜兴都被她这嘹亮的一嗓子喊了起来。
沈宜兴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靠着软枕,眯着眼睛看她们。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朕还没死呢,你倒先想改换门庭了。”
三人急忙将手中的东西都暂且搁到一边,一齐奔到床榻前,穆念白从内侍手中接过药,跪在床前,亲手伺候沈宜兴喝了。
沈宜兴闭着眼,十分艰难地吞咽着,过了许久,才将嘴中那一口又苦又涩的药汁子咽下去。
崔棠手脚麻利,从怀中掏出丝帕,仔细地为沈宜兴擦去嘴边的药渍。
沈宜兴用手背挡住了他的动作:“你刚生产完不久,身上伤口还未长好,这种伺候人的活,让你女人来就行。”
崔棠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里,在周围人讳莫如深的叙述中,在街头巷尾的谈资中,沈宜兴似乎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
穆念白依言从他手中接过丝帕,轻轻为沈宜兴擦了嘴。
沈宜兴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感慨:“朕与你,虽是母女,从来只有你在床前尽孝,朕却从未养育过你。”
这样的话从沈宜兴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奇怪,穆念白在心中默默猜测着,也许是病中多思,沈宜兴竟然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穆念白细细观察着沈宜兴神色,见她脸色苍白失血,双眸充血赤红,呼吸急促紊乱,像极了那一夜中毒的样子。
“母皇这是怎么了?可是前次余毒未清,去了北境,又被什么东西引发出来了。”
“难道是陈若萱医术不精,开的药不能完全化解那些毒药吗?”
沈宜兴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捂着嘴,一边咳一边示意崔棣来解释。
“陈太医的医术很好,这次也是多亏了陈太医提前配好的药丸和药方,才能在危急时刻,把陛下从生死存亡的关头救回来。”
穆念白听着就拧起了眉:“听你的意思,陛下是又中毒了?”
崔棣轻轻颔首:“是,北狄可汗被我们撵进大漠后,穷途末路,想出了诈降的计策。”
“使者将涂满剧毒的匕首藏在袖中,佯装献宝,说北狄传世的珍宝只有天下第一的英豪才配拥有,她们只想把珍宝献给陛下,若闲杂人等想要染指她们的珍宝,哪怕她们拼尽族中最后一个女孩,也要和大周不死不休。”
“陛下信以为真,孤身上前接受她的的献宝。北狄使者趁此机会,暴起伤人,用手中的匕首,割伤了陛下的手臂。”
穆念白问:“可审出是什么毒来没有?”
崔棣点点头:“就是上回苏氏下的那种毒。那使者受了刑,撑不住,交代那毒药是北狄贵族秘制的毒药,寻常人是拿不到的。”
这就更坐实了苏家与北狄勾结串联,沆瀣一气。天牢中关押着的那几个在文人中名望甚高的大儒,看起来也不必等到秋后了,即可就可以推到菜市口千刀万剐了。
崔棣继续道:“出征前陈太医为陛下准备了药,当时我立马就喂给陛下了,本来是好转了许多了。只是后来追击北狄可汗,陛下亲历亲为,身先士卒,血脉翻涌,又诱发了体内余毒,以至于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沈宜兴止住了咳嗽,抬腿踹了她一脚:“什么叫今天这副模样?你这话说的好像朕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这毒上次都没能杀死朕,难道朕会给它第二次机会吗?”
“朕不过是觉得年纪大了,身乏体虚,精力也大不如从前,所以想叫你们进宫,交代你们几句话罢了。”
三人皆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沈宜兴慢慢喝着茶水,抬眸望向空中的一团虚无,脸上却露出十分怀念感叹的神情来。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浊气,看向了穆念白:“朕不想做皇帝了。”
穆念白利是从地上蹦了起来,惶恐地劝她收回成命。
沈宜兴却笑着制止了她:“你做出这副样子来干什么?”
“你心里明明最清楚t?,朕是真的不适合当这个皇帝。”
穆念白抿着嘴唇,不敢言语。
沈宜兴自嘲地笑笑:“不怕你们笑话,年纪越大,朕越觉得这皇帝当起来真是无趣极了。”
“天下的英豪都被朕杀尽了,四方蛮夷也不是什么经得住打的东西,朕坐在这孤零零的王座上,当真是无趣极了。身边也看不见几颗真心,却处处都是口蜜腹剑、尔虞我诈的小人。”
“后宫中男人们虽是笑靥盈盈,可又有人谁是真心对朕?朕这一生,只真心爱过三个男人,穆白是到死都不肯原谅朕的,慕容氏是个残忍善妒的毒夫,苏氏又是个表里不一的疯子。朕一颗赤诚的朕心,竟是全都错付了!”
穆念白只是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事就不能细想,越想越不对劲。
沈宜兴又在叹气,一边叹气,一边用帕子捂着嘴巴,吐出一口淤血来。
“朕是真心觉得,在京城当皇帝,还不如在扬州当地痞流氓有意思。”
穆念白看着她的眼睛,觉得沈宜兴并不是真的认为在京城当皇帝无趣,她只是在隔着千里万里的路途,隔着十年百年的光阴,在怀念那些被永远留在扬州城中的那些人。
穆念白看着沈宜兴两鬓生出的斑白,垂下眼睛,在心中想,沈宜兴也许真的是老了。
沈宜兴望着殿外小憩的间隙,陈若萱提着药箱如期而至。
她两条长眉拧得麻花一样,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来。
穆念白不由得问道:“如何?可是陛下病情有变?”
陈若萱微微摇头:“陛下正在慢慢好转,臣只是不解罢了。”
“寻常人若是中了和陛下一样的毒,第一次时便会一命呜呼,就算命大撑到第二次中毒,也断不会像陛下这样能说会笑的,还隐隐有了耐药性。”
“陛下这样的奇人,臣在翻遍医学典籍,也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