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禾本也是见他们迟迟不来,怕他们走错了路或是出了什么事,没有旁的意思,听儿媳这么说,忙问起来昨夜睡得如何,有没有听见什么野兽嚎叫。
在陈三禾询问间,那清秀妇人舀水冲洗净手,背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她分两趟拎了三条带靠背的木椅子出来,放在舒婉秀姑侄以及陈三禾面前,招呼他们坐下聊。
舒婉秀中断与陈三禾的聊天,对她道谢,“……不知怎么称呼您?”
虽然推测她应该是陈三禾的儿媳,但舒婉秀没有贸然冠上称呼。
妇人莞尔一笑,左边嘴角露出一个浅窝,回答道:“你叫我庞大嫂就好,不必多谢。”
随后陈三禾也为她介绍:“我生了两儿一女,这是我家老大的媳妇,也是我的娘家侄女,与我一样姓陈,单名一个莲字。”
反正都坐下了,少不得要唠会儿闲嗑,舒婉秀便问:“陈婶娘您娘家在哪个村子?”
“喏,五里村。”
陈三禾扬起下巴,对着舒婉秀来时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五里村?”
舒婉秀兴致勃勃道:“我知道!因我大伯父一家落户在五里村,昨日庞里长关照,带我和守义往五里村中走了一程。”
舒婉秀祖父母共生过三个孩子,皆是儿子。可惜最大的和最小的都早夭了,成人的只有舒婉秀的父亲。
到了舒婉秀父亲这一代,又只生了一儿一女。
那位大伯父是舒婉秀曾祖父兄长的后代,比舒婉秀的爹年龄大十岁,从小家中就教舒婉秀兄妹唤他大伯父。
自兄嫂去世后,大伯父照顾了她们不少,后来落户时,大伯父与县衙的人陈情一番,求着人把他们两家分到邻近的村子。
昨日,大伯父知晓五里村在前,五牌村在后,便请庞里长带着她们一路同行,就为了让她们两个认认门,以后有事可随时去五里村寻求帮助。
白日时间太赶,陈三禾晚上睡前听庞知山提过一回,知道这么一回事,所以并不惊讶,反倒说:“往后我和小莲回娘家,你俩可与我们结伴去看望你大伯父。”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舒婉秀连声应下。
“不怕婶娘笑话,昨日虽认真记了路,但我还真怕走错,有婶娘和嫂子陪着,最最好了。”
一番畅谈后,陈三禾想起舒婉秀来这边的正事,赶紧进灶屋拿了一口小铁锅出来。
“我寻思你们两个人用一口小锅烧饭做菜应当正相宜,我家平时都用大灶,小锅没什么用处,你不必急着送回来,等啥时候攒到钱买了锅再说吧。”
不仅如此,陈三禾还包了几样种子送给她。
“朝廷发赈灾粮给你们,可你们初来肯定没菜吃,这时节山里连颗野菜都难寻到,你要快些把房前屋后的地开垦出来,种些菜蔬。”
“哎!”舒婉秀眼眶发红地应了。
此刻,她只觉得陈婶娘关心、指点自己的语调,和已逝的娘亲一模一样。
“我听婶娘的,待会儿回去吃过早食便去拔草。”
面色蜡黄的丫头无端蓄泪,那双本就黑黝黝的眼睛添了几分水润,变得更加灵动,惹人疼爱起来。
猜到这孩子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也不知道现在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陈三禾不多问,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极温柔地道:“好丫头,快些回去吧。晚点婶娘再去看你。”
舒婉秀以为这句‘晚点再去看你’是陈三禾说的客气话,但还是认真地说:“您随时来,婉秀恭候。”
……
又到了溪边,这一次姑侄两个人都不能空手了。
舒婉秀安排舒守义抱轻一点的瓦罐,自己洗干净小铁锅,装了半锅水上山。
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生火,而是查看系在房门上的草结有没有被动过。
把粮食留在家里这一举动,她实在是用了很大的勇气。
好在既没有野兽撞门,也没有人偷走她们两个难民的救济粮。
半锅子水,将两只碗洗了一遍,米淘了一遍,剩下的用来煮粥。
大伯父背着人悄悄教过她,虽说朝廷张贴告示安抚过他们这些难民,说落户后每月官府会按人头给他们发放救济粮,但是……日子久了,难说会不会有蠹虫想要贪污这些粮食。
现在十月底,南方近年盛行稻麦轮作,田地全年无休。
明年上半年收割的春小麦已经种进了地里,他们没有麦种也没有分田地,是赶不上种这一季庄稼了。
然,等明年五月左右领到稻种,再耕种等待到十月初秋收,太久了啊!足足一年。
以防万一,发到手中的粮食必须省着吃,饿了就把裤腰带勒一勒,粮食能省下来一点是一点。
哪怕到了明年八九月份救济粮断了,他们靠前面几个月省下的,熬一熬都能等到秋收不是?
谨记着大伯父的话,舒婉秀熬出来的粥比县城外施粥棚中领到的粥都更稀两成。
舒守义喝完咂咂嘴,眼神迷茫地问:“姑姑,为什么今日的粥中这么多水呀?”
舒婉秀眼神飘忽了一下,她不能跟小侄子说担心贪官蠹役昧下粮食的隐忧,只能说:“粮食不多,必须要省着吃。虽然现在姑姑没有什么办法,但是等菜种出来就好啦,我们煮菜粥喝,届时会更饱腹些。”
“好。”舒守义很乖巧地点头。
没生病前这孩子很乖的,生病后,这孩子依然乖巧好带。有时虽然应下的事情不一定能做到,但他是不会反驳自己说的话的。
看着他乖中带着几分呆气的样子,舒婉秀力气都增长了许多,恨不得马上将屋前屋后荒草除尽,种出一堆菜来,不让自己和侄子再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