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理由
楚衿在产科工作了不少年,几年下来,他也算是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家庭,各种各样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见的越多,楚衿对一个孩子的诞生就越是慎重。
他见过一个人来医院没钱打胎的产夫,见过重A轻O的窒息的家庭,见过漠不关心的丈夫和满怀期待的妻子,这些难搞的病人最后往往都会落在楚衿手里。
也不是因为楚衿医术多么高明,而是他足够冷漠,就好像关掉了共情能力一样,不管是什么状况都不会影响他专业能力的判断。
医院不会将待产的孕夫和引产的孕夫安排在一起,但床位实在紧俏。
楚衿还记得自己当住院医生时分管的一个病人,他是个单亲爸爸,甚至没有家属,一个人来住院。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乐观坚强。楚衿查完房了他就会拉着自己聊天,给自己塞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他说孩子的爸爸是个混蛋,但孩子不是。
他说他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
后来产夫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星期,他每次都会问楚衿,孩子好不好?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楚衿没办法回答他,因为……孩子不好。
基因突变,这个孩子生下来注定不是健康的。
他的病床靠着窗户,楚衿带着最后的结果走进去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盯着外头灰蒙蒙的天。
楚衿默不作声站到他床边,
“楚医生,我的孩子在动呢。”他轻声说。
一时间,压抑悲伤的情绪充斥着整个病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他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唇边绽开一抹苦涩的笑,怀揣着残存的希望等待判决。
楚衿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向他说明孩子情况的了。
只记得他说完之后,耳边只剩下崩溃的哭声。
嚎啕大哭。
不是病人一个人,病房里的其他产夫和家属都在低头抹眼泪。
窗外,一阵压抑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瓢泼大雨和歇斯底里的哭喊,楚衿拉上隔离帘,沉默着在他的病床前守了很久。
他们都知道,这个不健康的孩子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留恋和不舍出生,即便这位产夫深深爱着这个孩子,他可以预见社会的不公和歧视会给这个孩子带来什么,即使他有能力抚养他长大,也仅仅是长大而已。
一旦他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发现自己的缺陷,他会不会痛苦?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出生?
哭声停了,楚衿听见他的声音拉开帘子,良久,他看到产夫柔柔地笑了一下,说:“楚医生,我不想他生下来活得痛苦。”
引产手术的日期很快定了,楚衿去通知他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下一下抚摸自己的肚子。
按照医院规定,大月份引产出来的孩子是不能听见哭声的,否则都算是医疗事故,所以就算胎儿还活着,楚衿也必须在胎儿娩出的那一秒迅速捂住孩子的口鼻,然后注射药剂。
听起来残忍,实施起来更加残忍。
那个胎儿出来的时候还能挥动手脚,楚衿迅速捂住了胎儿的口鼻,但护士递药的速度太慢了,楚衿只能一直捂着口鼻,直到掌下的一小团彻底没了动静。
护士举着针愣在原地,看着楚衿面无表情把胚胎裹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彼时的楚医生也刚正式参加工作没多久,初出茅庐,在场的主刀医生,麻醉医生和护士都被楚衿利落果断的动作惊到了。
再后来,产科一众医生护士在对楚医生传闻的描述里又多了一个——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的小楚医生那天像个没事人一样连着跟了好几个手术,加班到深夜。
医院公园的灯亮一整夜,忙完所有事情楚衿没有回家,他就坐在公园的路灯下,一支一支的抽烟,坐了一整夜。
医学上如果界定今天引产的是一个孩子,那他的行为杀人的区别就在于,如果他不捂死那个胎儿,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也会停止哭泣。
一旦引产的产夫听见孩子的哭声,那这道声音或许将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痛苦与思念,成为无数个深夜里的梦魇。
那晚之后,楚衿还像往常一样查房,跟手术,写论文,有点不同的就是,楚衿会不动声色地往那个产夫的病房多走几趟。
宽慰病人的人很多,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每天巡房输液的护士们,还有护士长,医生,许多人。
楚衿没有时间陪他说些话,他也没时间拉着自己絮絮叨叨。
出院那天,楚衿抽身送他出去。
那天阳光很好。很幸运,他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想不开。临走前,楚衿把自己准备的出院礼物交给他。
“楚医生,或许他…我说那个孩子,或许他还没有准备好成为我的宝贝,但没关系,我愿意等待。”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明媚开朗,楚衿却看到了一抹眸色深处的黯然。
“楚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有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问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时候的楚衿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
“有。”
——
冰凉的冷水浇在脸上,让人从情绪中抽离,恢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