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彦与楚燎多年不见,却能认出他眉目间的情义,话头接在景岁后急急道:“公子有伤在身,又拖了一路,难免心性不稳,大帅千万不可与之计较!”
楚燎被楚覃的左右副将架在臂间,眼前恍恍惚惚,“哐当”一声,眼下砸了把铁剑,听音便知剑身之重。
他离楚前,楚覃答应他,要用最好的玄铁,替他打一把重剑和只有他能拉开的铁弓。
楚覃冷然俯视道:“你们放开他,楚世鸣,你就用这把剑与我比试,若能斗得过我,我就放你回去。”
楚燎跪在地上,形容狼狈地爬了两步,屈彦没见过这般模样的楚燎,不忍地偏过头去。
“公子,快跟大帅认错!”景岁又急又气,促声连连,丝毫不见他回心转意。
楚燎捧着剑愣了片刻,拄剑而起,朝楚覃拖沓过去。
楚覃没成想他会真的与自己刀剑相向,眼中的恼怒褪去,心中不由寒。
他眼睁睁看着楚燎过来,既不拔剑也不躲避,负手伫在原地。
“公子不可!”
“楚燎!那是你兄长啊!”
“大帅——”
楚覃一怔,垂头看着丢开重剑抱在自己腿上的楚燎,神色复杂。
楚燎的面皮由红转青,脑中混混沌沌,既惦记着月色下孑然一身的越离,又不敢忘面前是他憧憬依赖的王兄……他的鼻音很重,犹能听出几分从前的黏连,“兄长,世鸣过誓,绝不会对兄长不好,一朝为兄弟,死生不敢忘……”
他的脸蹭在楚覃的护膝上,刮出一道道血印,“只是……我真的不能没有越离,他陪我长大,早就和我的骨肉长在一起,兄长,你可怜可怜我,铁弓和重剑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求求你……”
不必目睹兄弟相伐,在场所有人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松下来,听了他的话,唯有以沉默动容。
楚覃仰天长叹,一时无语凝噎。
直到护膝里的裤腿都被泪打湿,他才蹲下来捧起楚燎的脸,拇指抹去他脸上的血泪,用哄孩子的语气轻轻道:“世鸣,你乖乖听话,把伤养好了,兄长自会派人去寻他。”
楚燎把头摇得悍然,撑着一口气倔强道:“我要亲自去,兄长,你让我自己去,我……我有话要对他说……”
“呵,他倒是手段了得,”楚覃揽住他的腰一把托起瘫软之人,往行军床走去,不由分说把他按在床上,扭头对愣的众人道:“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开。”
楚燎的气力早已用完,挣扎间再次晕了过去,这回军医加大了药量,省得他醒了又犯浑。
本以为经此一遭,可以安安分分地打道回国了。
不料拔营行军不到两日,景岁慌慌张张跑来帅帐,等楚覃赶到时,屈彦压他不住,只能任他挣得额角开裂浑身是伤,身上无一处不凄惨,神色忽明忽暗,细看之下比来时还要癫狂!
楚覃上前提起他狠狠掴了一巴掌,力道不轻,打得他脑中嗡,连神色间的交替都滞住。
“楚、燎!”他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若再与我对着干,我就派人把他片成肉片,再端到你面前!”
楚燎的四肢抽搐起来,眼瞳猛地收缩成针,瞬间又放大覆盖至整颗眼珠……楚覃觉出不对,抠进他皮肉的双手松了力道,轻晃他道:“世鸣,世鸣!”
楚燎只觉脑中争吵不休,来来回回都是自己的声音,像是有人拿了锥子在他脑中叮叮当当,要将他一分为二……
他痉挛的指尖攥住楚覃的臂甲,鼻孔和嘴角淌下血沫,楚覃再顾不得置气,扬声高喊:“军医!快把军医召来!!”
“世鸣!你怎么了世鸣?!”
楚燎倒在他怀中,眸光彻底暗下。他的半边身子如置冰窟,半边身子如临地火,脸上肌肉抽动,在楚覃耳边呵气道:“兄长,你把我剁成肉泥,送到他面前,逼他一口一口吃下,好不好?”
“我就算死……”他撩起眼皮,靠在楚覃肩上,透过杂沓的衣摆盯着那道不存在的背影,“也不会放开他的……”
艳邪的笑意在血色里绽开,惊起楚覃一身的冷汗。
“你疯了……楚世鸣……”
那是他如坠深渊前,听到楚覃的最后一句话。
等他再清醒时,楚覃已领兵五万回国治乱,给他留下屈彦和五万兵马,以及从副将升为主帅的孟崇。
屈彦看他的目光犹有余悸,举止间也存了几分心惊胆战。
但楚燎不在乎,他终于能回去寻越离了,当下放出大批斥候四处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