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依仗着月光行路,他心思混沌,紧一阵慢一阵地走着,不知走了多远,才寻到一处茅草搭就的木屋。
孤零零一座木屋,门口还有一道木桩,门板早已脱落哀哀搭在门边,履霜覆雪,破败得很有典故。
他无知无觉走了太久,乍见一处可堪遮挡的落脚处,腿脚肿胀地恢复知觉,筋络争先恐后地痛了起来。
满地寻了几块石头往黑压压的屋中掷去,没听到任何人声与兽吟,越离如释重负地将门板挪开,再挪得靠边些,好让月光透进。
虽然灌风,好过伸手不见五指。
他观月影西斜,应该没多久天便要亮了。
而他还不知何去何从。
屋中几乎什么也不剩,只有几块茅草皮垫在墙下,令他想起那方暗室。
他再无力思考,走到那茅草皮上面墙蜷缩,沉沉睡去。
火堆出噼啪的炸音,盘腿靠墙闭目养神的人睁开眼,他两道眉毛粗极,几乎要连在一起,宽大的眼皮下鼻翼也宽,黑剌剌的胡茬糊了一下巴,虎背熊腰,看上去很是敦实厚重。
他身着褐麻,以牛皮包裹草鞋,“咦”了一声,“竟是个男子,我观你身形还以为是个女儿家,若不是风寒路远,我也不会进来。”
他与越离各据一角,一拍膝盖很是惋惜:“早知你是个男子,我便过去与你一道了,还能互相挡挡风,这屋中四面漏风,你竟能睡得这么死,连我捡柴烧火也没个动静,嘿,要不是看你呼吸起伏,我还真以为又是个冻死的……”
越离一言未,他已抒了好一会儿的情,末了他咂咂嘴,居然徒手伸进火堆深处,捞出两个火气蒸腾的芋头来。
“喏,分你一个?你是哪家的少爷,怎么跑这儿风餐露宿来了?”
越离也不知自己多久未进粮了,听他将自己认成什么“少爷”,心下不悦,但他絮絮叨叨又分粮与他,想来也不是什么凶恶之辈。
“多谢,我并非哪家的少爷,一介草民罢了。”他饥肠辘辘地软腿走去,被芋头烫得缩回手。
“游学之士?”这人捡起掉在地上的芋头,三两下替他剥了靠放在墙边,“等它凉会儿。”
越离见他手脚麻利,整个人有种落拓的风尘气,话音不似魏人,“敢问兄台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他呼哧呼哧地啃咬完一个,把越离的递给他,摆摆手道:“哎,什么兄台,你叫我鲁大就好。”
芋头果然不怎么烫了,饿得狠了,他也难免狼吞虎咽,闻言惊道:“你是鲁人?”
第53章方生
鲁国是周朝宗邦,诸侯望国,乃是中原的周礼正统之地,也曾显赫一时。
楚先祖在灭商之战中殚精竭虑,因此成为周代最早的诸侯之一,次被中原华夏所承认。即便如此,那时的荆楚远在千山万水之外,且国小力弱,与商周风化大有迥异,虽有诸侯之名,并无诸侯之实。
周成王会盟诸侯时,楚子跋山涉水背负贡礼,却被诸侯视为荆蛮,与鲜卑之君一同守在庭院,看守火堆,负责缩酒升火。
歧阳之盟后,周昭王十六年,以楚国怠慢进贡为由,昭王率兵大举进攻楚国,不料身死异地,穆王临危受命继续南伐,终于将江汉流域的铜矿山纳入周地,楚人虽力抗昭王,终不及大周国力强盛,不得已败走南迁,再度隐入山林。
败走的楚子历数代先祖遗志,一面西伐庸国,一面东下扬越,暂避汉阳诸姬的锋芒,与南方各部族方国联结成势,楚人“甚得江汉民和”。
除了周昭王死于楚地,楚人被中原诸侯恶之的另一个原因,是先祖楚熊渠一口气立了三个王,向天下宣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这是周朝历史上次出现诸侯僭越封王之事,震动中原。
及至楚武王,亦是不守中原周礼,自立为武王,楚人世代“不服周”由此而来。
鲁国作为周朝的嫡系大国,对楚国自然抱有敌意。二十多年前,楚昭王挥师北上,一举灭了鲁国,其余诸侯对楚国又恨又怕,直到魏国强起,霸主中原,在沧骏大败楚军,打压了楚国北上吞并的气焰。
然而,身为国民各自有各自的老黄历和心酸泪,简而言之,就是鲁国为楚所灭,君死祀绝。
鲁大显然没吃饱,在身上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能吃的。他“啊”了一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鲁国虽灭,鲁人未绝,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越离咽下最后一口芋头,腹中添了东西,暖意升腾起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在下越离,魏人。”
他不等鲁大开口,吃人口粮替人解惑道:“我原是望族家中的随侍,但他们另有打算,我便被落下了,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多亏得你相助。”
鲁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拿手背刮了刮胡茬,“那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冻惯了还不觉得,坐了一会儿火堆将他周身的寒意唤起,他抱臂蜷起,叹息一声。
“我……我得想想……”
鲁大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困倦的眼泪,“你若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一道去北屈守城吧?”
北屈?守城?
“你这傻样跟我家二弟真像,”他揉了把越离的脑袋,捡起一边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赵王沿固水一路南下,所经之处鸡犬不留,蒲阳是来不及了,我们可以堵在北屈城,抵挡赵军。”
“什么?”越离被关了多日,局势一概不知,与他所料更是大相径庭,“难道魏国无人抵挡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