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车间像遭了劫。半边墙熏得黢黑,空气里焦糊味混着灭火器的干粉味。周大锤耷拉着脑袋站在厂办会议室里,工作服袖口烧出个窟窿。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厂长老李拍着桌子,唾沫星子飞到对面楚云飞脸上,“谁让你私自改建设备的?谁批准的?啊?要不是消防队来得快,整个车间都得点喽!你周大锤有几个脑袋够赔?”
“我…我就是想快点…”周大锤嘟囔。
“快?你这是急着去见马克思!”老李气得转圈,“现在好了,安监的来了,消防的来了,上面调查组下午就到!订单怎么办?啊?拿啥交?”
林爱国站起来:“厂长,事故责任在我。是我没管好技术试验。但这次事故也证明,连续火焰处理的方向可能是对的。这是着火前抢救出来的几片薄膜。”
他把那几片边缘焦黑、但中间银纹均匀细腻的残片放在桌上。在日光灯下,那些银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规整和一致性,像用最细的笔精密绘制。
调查组的人拿起残片看了看,又看看烧毁的现场照片,眉头紧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组员低声对组长说:“王处,这银纹质量…确实比他们之前提交的样品报告里的电镜照片还要好。”
组长姓王,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他看向林爱国:“林爱国同志,你是技术负责人。你说说,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你们这个‘火焰走廊’的想法本身就有问题,还是具体执行中安全措施缺失?”
林爱国深吸一口气:“王处长,根本原因是我们的试验设备太过简陋,缺乏必要的温度监测、自动灭火和废气排放系统。但‘连续火焰处理’这个原理,只要控制得当,可以提高效率、改善均匀性,不是错误方向。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但也恳请上级,在加强安全监管的前提下,允许我们继续完善这个思路。红光厂的订单是国家急需,我们不能停。”
会场沉默。楚云飞补充:“我们可以立军令状,在绝对保证安全、接受全程监督的条件下,研制新的安全型连续处理装置。如果失败,或者再出安全问题,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引咎辞职。”
最终,调查组和厂里达成了妥协:周大虎记大过,扣三个月奖金;车间部分区域暂时查封整顿;但鉴于技术突破的可能性和订单紧迫性,批准拨付一笔有限的“安全改造试验经费”,专款专用,必须在安监部门指导下设计新装置,并随时接受检查。
钱不多,但有了合法身份。
还没等新装置图纸画完,林爱国和楚云飞就悄悄南下去了莞城。按照特区那个年轻人给的地址,找到城郊一片杂乱的自建厂房区。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酸味和金属味。
“闪镀”作坊藏在一个铁皮棚里,老板是个黑瘦的本地人,叫强哥。棚子里摆着几个塑料大槽,里面是颜色可疑的液体,咕嘟冒着泡。墙上挂着自制的整流器,电线裸露,地上湿漉漉的。
“喏,就系咁样(就是这样)。”强哥叼着烟,拿起一块破塑料板,接上夹子浸入一个槽里,通上电。几分钟后提起来,塑料板表面果然附上了一层极薄、不均匀的金属膜,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
“用的系回收银,加d(加点)秘方添加剂。”强哥很得意,“成本低过你买硝酸银啦!就是…附着力有时好有时坏,厚度也不匀。”
林爱国仔细看那镀层,确实粗糙。但原理让他心动:电解沉积,低温,如果能在薄膜表面预先做好绝缘掩膜,只让金属在需要的地方沉积,不就能形成图案吗?而且可能比火焰法更精密、更省材料。
“强哥,如果我想镀出很细的、有规律的条纹,比如o毫米宽,间隔o毫米,能做到吗?”林爱国比划。
强哥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后生仔,你当我是印钞机啊?我这儿镀个大概形状就得啦!要那么精细,得用光刻!那玩意贵到飞起!你玩不起嘅!”
光刻……林爱国记下了这个词。但眼下,这种土法电解至少提供了另一条低温路径的想象。他们花了一点钱,买下了强哥那桶“秘方添加剂”的小样和简陋的工艺说明——手写在香烟盒背面。
刚回厂,陈永豪的电话就追到了厂办。这次他不再亲自来,语气也变得直接:“楚工,听说你们在搞新设备,还遇到点麻烦?我这边刚拿到一份欧洲的专利授权,关于‘聚合物基材表面火焰活化增强附着力’的,正好能解决你们火焰处理中的基底结合问题。我们可以授权你们使用,条件很简单:以后‘龙鳞纹’相关的所有改进、衍生技术,深港前沿要有优先知情权和共同开权。这叫专利交叉许可,合作共赢。”
楚云飞握着电话,手心里是汗。对方这次捏住了要害——火焰处理如果真要走向连续化、稳定化,基底预处理确实是关键难点。这份专利如果是真的,价值很大。但代价,几乎是要绑定未来的技术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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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个别领导听了汇报,有些动摇:“人家有现成的专利,能解决问题……合作也不是不行嘛,总比咱们自己闭门造车强。”
压力再次袭来。
林爱国把自己关在临时清理出来的小实验室,研究那瓶“秘方添加剂”和二茂铁。添加剂成分复杂,疑似含有氰化物,危险性极高。而二茂铁,这种棕色的晶体,在加热时确实能分解出铁。
他设计了一个简陋的通风柜——其实就是个大纸箱掏个洞接上排风扇。试验时,他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操作。加热二茂铁,观察其在薄膜表面的分解情况。
第一次,温度没控制好,二茂铁升华得太快,在薄膜上凝成一片难看的棕红色污渍。第二次,他降低了温度,延长了时间。似乎有些铁微粒嵌入了。
就在这时,排风扇突然停了——车间线路检修,临时断电。小实验室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甜腻的、类似汽油的有机金属气味。林爱国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他立刻屏息去开窗,但手脚有些软。
门外守着的青工小刘听见动静不对,冲进来,也吸入了两口,立刻咳嗽起来。两人搀扶着逃出房间,小刘没多久就开始剧烈头痛、呕吐,被紧急送医。
诊断:疑似有机金属化合物中毒。虽然后来查明,小刘症状更多是心理紧张和轻微气体刺激所致,并无大碍,但“林爱国违规使用剧毒化学品导致工人中毒”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全厂。
安监部门再次介入,小实验室被封。林爱国被勒令停职检查,写深刻检讨。
躺在厂医院简陋的病床上,林爱国脑子里嗡嗡作响。是后悔吗?有点。但更多是烦躁——路好像越走越窄,到处是墙。
病房门被推开,红光厂那个之前对接的年轻工程师小赵溜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饭盒,里面是食堂打的病号饭,还有一沓纸。
“林哥,没事吧?”小赵压低声音,“我们厂长让我来看看你,顺便……问问这个。”他摊开那沓纸,是几张电路板的照片和用红蓝铅笔标注的干扰频谱图。
“这是我们新设计里碰到的实际干扰,不止一个频点,是好几个,像这样……”小赵指着频谱图上几个凸起的“包”,“你们那个平行银纹,好像只能压一个点?能不能……设计个复杂点的图案,把这几处都照顾到?”
林爱国看着那些起伏的频谱,又看看窗外阴沉的天。他想起强哥说的“光刻”,想起火焰,想起电解,想起那些昂贵的金属有机化合物……脑子里乱糟糟的。
忽然,他目光落在小赵随手放在床头的那本《无线电》杂志封面上,上面画着老式收音机的调谐刻度盘,那些频率刻度线是弯曲的。
“有铅笔吗?”林爱国问。
小赵递过一支红蓝铅笔。林爱国在那沓频谱图背面空白处,用红色画了一条波浪形的曲线,然后用蓝色,在这条波浪线的波峰和波谷位置,画上间隔不同、粗细不同的小短线。有些地方短线密,有些地方疏。
“如果……银纹不是简单的平行线,而是跟着干扰的频率变化,像这样疏密不同、甚至形状不同地排列,”林爱国慢慢说着,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会不会……就能同时对付好几个频率?”
小赵瞪大眼睛看着那幅抽象的草图:“这……这能行吗?这咋做啊?刻出来?”
“不知道。”林爱国诚实地说,“但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方向吗?”
病房里安静下来。收音机里正在播送新闻:“……科技体制改革进一步深化,鼓励科研院所创办科技型企业,促进科技成果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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