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卿侧身微垂着头,久久不发一语。
佛堂内昏暗寂静,只见烛火摇曳。
昏黄的光影在她脸上交错,勾勒出鲜红的唇与乌黑的长睫。
她在迅速地思索,赵缙如此大动干戈,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为了羞辱她,报复当年的背叛?不,若只为羞辱,方法多的是,不必如此隐秘。
或许,他想要她痛苦,要她后悔,更要她屈服。
这般步步紧逼,要的或许不只是一个答案,更是要回当年丢了的尊严。
烛火曳曳,光影交错间。
赵缙的目光掠过她紧抿水润的唇,最终落在她微微侧露出的那截脖颈上。
细腻修长,线条优美,一如往昔。
又因她的紧绷而显得格外脆弱,如同易碎的瓷器。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指尖触碰那里的温度,寸寸刮他的心肠,如今近在咫尺,他却…
此刻他的眼神像是被墨浸染了一样,一点点变得浓郁黑沉。
“你就这么护着他?”
一声诘问,猛地打破寂静的殿宇,手上扣着她肩胛骨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回答我!”
话说出口,他的眼底已泛起的红丝,神情如一只困兽。
薛玉卿吃痛,却并未挣扎,反而抬起眼,深深地探究着他眼中那片翻涌的情绪。
她知道,今日若不给一个真相,绝难善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带着一种难言的冷静,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你当年才华横溢,为何屡试不第?你真当是时运不济,还是自己才学不够?”
她顿了顿,眼中含着泪,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是有人,不愿让你中。上面的大人物发了话,有他压着,你赵缙这辈子都别想踏进仕途半步。”
赵缙对着那双美眸,瞳孔骤然一缩。
空气死寂。
只剩下她急促的喘息,和他陡然变得粗重的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语气变得又快又急,语气克制不住的尖锐:“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屡屡落榜,永无出头之日?要我跟着你,一起永不见天日,等你一辈子吗?我,薛玉卿等不了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这番话她字字恳切几乎是真情流露,带着一种绝望,她不愿言明。
赵缙如遭雷击,扣着她肩胛骨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般。
他踉跄后退一步,甩开手去,又合了眼,遮住其中的戾色。
如落叶般,薛玉卿失了支撑,腿一软,跌坐在地。
裙摆如同落了的花瓣,冷冷地躺在地上。
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衣裙,寒意刺骨。
赵缙背过去,浑身僵硬。
说不清道不明的万千思绪在他胸中翻腾。
是,他憎恶连家夫人,却曾真真心慕薛三娘子。
犹记,年少之时的冬日,漫天飞雪如同鹅毛一般飘飘扬扬,犹记那年冬天格外冷,难熬。
清贫之家的冬日总是过的十分窘迫。
他身处书院,仅仅穿着旧薄的棉衣,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
那日下学,却有人撑伞等他,地上的雪已经堆了厚厚一层,漫过了他的鞋檐,立雪中的女子没有丝毫不耐,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出尘似神仙妃子,她带来了四件过冬的厚衣以及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又携手雪中漫步,入梅林,她随意折下一朵红瓣黄蕊的梅花,插在他的发间。
他晃了神,红了脸,对上她弯弯纤眼,掩住心中的慌乱与窘迫,以及那股难以言说的自卑。
又听见她巧笑温言道:“阿郎,人贵自重。我信你,来日定能如这红梅一般,历尽霜雪,独绽清芳。”
此后,他便视为箴言。
只是现下想来多么讽刺,那个教他人贵自重的人,却因功名利禄弃了他。
而那艳极的花也不过是她掩饰自己虚情假意的工具罢了。
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最爱的,唯有自己。
良久,薛玉卿撑着地面,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赵侯,您如今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夫君,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小小编修。今日这般境遇,难道不是对曾经那个薛玉卿最好的惩罚吗?您究竟还想要什么?”
赵缙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审视:“你便是这般势利?”
他语气轻缓,却字字如薄刀便是要生生刮骨剔肉来:“眼见我前程尽毁,便迫不及待另攀高枝?哪怕那高枝,不过是他人脚下的一棵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