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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京华弈局半纸定山河(第1页)

都钢铁研究院贵宾室的落地窗外,细雪无声地落在古老银杏树的虬枝上。橡木长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碎光,空气里浮动着龙井的清冽与无声的硝烟。

高育良端起白瓷杯,氤氲茶雾在镜片上蒙了层薄纱。他的现代灵魂内心的小人儿正襟危坐——这杯明前龙井的温度,恰似眼前这场冰火交织的棋局,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高书记,久仰。”黄洪涛院长将两份牛皮纸档案推过桌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吕钢的窘迫,“钢院的规矩,一省只独家授权一家。这是铁律。”

他指尖点了点左侧档案袋上“吕州钢铁厂”的字样,牛皮纸出沉闷的摩擦声,“恕我直言,贵厂连基础改造资金都捉襟见肘,如何承接‘低温球墨铸铁’这种尖端技术?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话音未落,会议室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卷进来,吹得桌上文件哗啦作响。

民众钢铁董事长王民众裹着一件油光水滑的貂绒大衣,人未至,洪亮的嗓音已震得吊灯微晃:“黄院长!久等久等!我们民众钢铁,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的!”

他身后两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保镖,面无表情地将一个银色金属保险箱“咚”地一声顿在光洁如镜的会议桌上,沉重的声响让石红杏面前的茶杯都轻轻一颤。

王民众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高育良敞开口的公文包里露出的那半截支票。

他肥厚的手指带着几分炫耀,敲了敲冰冷的保险箱外壳,金戒指在灯光下晃眼:“哟,高书记,您这张票子怎么还缺个角儿?该不会是路上让风刮跑了一半吧?”

他咧开嘴,露出一颗醒目的金牙,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不像我们,五百万现钞!随时开箱,请黄院长验货!咱玩的就是一个实在!”吕钢厂,和我争,不自量力!

石红杏攥着钢笔的指节瞬间绷紧白,周为民臂上缠着的绷带,隐隐透出的暗红色血迹似乎更深了些,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微微起伏。

高育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出低沉的轻笑。他不疾不徐地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素净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动作从容得像在打理一件艺术品。

“王总真会说笑,”他温润的声音在略显紧张的气氛里格外清晰,“不过您这五百万现钞——”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清亮如寒潭映月,直直看向主位上的黄洪涛,“黄院长,根据财政部、科技部联合布的《国有科技成果转化税收优惠管理办法》第十七条明文规定:民营企业受让中央级事业单位持有的国有科技成果,需额外缴纳o的调节金。”

他变戏法般从手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盖着鲜红部委印章的红头文件,轻轻推到黄洪涛面前,“白纸黑字。您确定要替汉东省税务局创收这一百多万?这份‘功劳’,吕钢可不敢掠美。”

王民众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瞬间冻住,像一张僵硬的面具。他身后的律师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地翻开硕大的真皮公文包,纸张被翻得哗啦作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高育良温声补刀,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文件是今年新规,刚实施三个月,王总的法务团队想必还没来得及更新知识库。而吕钢厂——”

他的指尖精准地落在文件上加粗的豁免条款上,“作为汉东省混合所有制改革批试点企业,经省政府特批,全额免征此项调节金。合规性,是合作的第一块基石,您说呢,黄院长?”

投影幕“嗡”地一声亮起,冷白的光驱散了室内的几分沉郁。民众钢铁精心制作的宣传片开始播放:崭新的连铸生产线如同银色的巨龙,在柔和的背景音乐中流淌着金属的冷光,锃亮的机械臂在充满未来感的电子乐中行云流水般舞动,精准地抓取、放置,充满力量和效率的美感。

“只要技术到位,配套资金充足,三个月内保证投产!”

王民众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唾沫星子甚至溅到了光洁的桌面上,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志在必得的豪气几乎要冲破屋顶,“黄院长,跟我们合作,效率就是金钱!时间就是市场!”

画面陡然切换!没有过渡,没有缓冲!焦黑、扭曲、如同末日废墟般的吕钢厂区航拍图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断裂的龙门吊像被斩的钢铁巨兽,颓然倾倒在雪地里,锈迹斑斑;积雪覆盖着扭曲变形的管道和倒塌的厂房骨架,一片死寂的惨白中透着刺骨的荒凉。

镜头猛地推进,聚焦在厂区深处一面斑驳脱落的荣誉墙上。一只布满老茧、树皮般皲裂的手正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个蒙尘的玻璃罩——里面静静躺着一座奖杯,底座上镌刻的字迹已有些模糊:“年都钢铁研究院援建功臣集体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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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转让给民众钢铁,是锦上添花。”高育良的声音像是一块被投入冰水的淬火钢锭,瞬间穿透了宣传片残留的激昂电子乐,冷冽而沉重。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震撼人心的俯拍照片上:几千名穿着厚重黑棉袄的工人,如同沉默的黑色礁石,静坐在茫茫雪野之中,他们的身影在广角镜头下,竟然凝结成一个巨大而悲怆的汉字——“救”!每一个像素点都透着无声的呐喊和绝望的坚守。

“给吕钢厂——”他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暂停键,画面边缘,一位老工人眼角浑浊的泪光被放大到极致,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水在屏幕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是给上万个家庭濒临破碎的脊梁骨,重新撑起一片天!是雪中送炭!黄院长,你说呢?”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旁听席传来。白如银、身形清瘦的刘老院士,手中的黄杨木拐杖重重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黄洪涛,声音带着久远岁月沉淀下的沙哑与痛心:“小黄!八二年!八二年援建吕钢的档案还在资料室里落灰吧?张铁柱!王大锤!那批跟着我啃窝头睡工棚的徒弟们…他们用命垒起来的厂子,就…就这么完了?!”

“刘老!”一直沉默压抑的周为民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剧烈牵动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他顾不上这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掏出手机,说道:“我师父!张铁柱!肺癌晚期躺在医院里插着管!他…他抓着我的手说…说当年您手把手教他看炉膛里钢花的颜色辨温度!他后来教会了全厂!他说…他没丢您的人!”他手指哆嗦着点开一段视频,将音量调到最大——

惨白的病房背景里,氧气面罩下,一张枯槁如纸的脸费力地转向镜头,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大,枯瘦的、布满针眼和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似乎想抓住什么。

嘶哑、断续却带着一股子倔强的声音从氧气面罩下艰难地挤出,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告…告诉刘老…吕…吕钢的魂…没散!我们…没…没给您丢脸!救…救救它…”视频的背景墙上,一幅颜色褪尽、边缘卷曲的旧横幅依稀可辨:“誓与钢厂共存亡”!

满室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黄洪涛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濒死的、却写满不甘与哀求的脸,又看向视频背景里那幅褪色的横幅,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着。

王民众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突然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昂贵的实木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刺耳的噪音打破了沉寂。“演!接着演!”

他指着周为民和高育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当这儿是横店影视城呢?!拍苦情戏给谁看?!黄院长是搞技术的!不是搞慈善的!”

“够了!”黄洪涛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王民众的叫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指尖重重地点在民众钢铁那份厚厚的、装帧精美的验资报告上。

“王总说得对,情怀填不饱肚子,眼泪也点不着炼钢炉。钢院的技术转让,最终看的是实力、是保障、是白纸黑字的契约精神。五百万真金白银的评估预付款,是合作的敲门砖,也是诚意的试金石。它现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民众带来的保险箱,“就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高育良身上,空气再次绷紧。

高育良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他微微倾身,从那个不起眼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半张支票。参差不齐的裂痕横贯票面,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票面边缘,几处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渍(沾上了周为民的少量血迹),在明亮的顶灯下显得格外刺目,宛如大地上干涸的河床,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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