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李平江还在京城,虽然不在家,但时刻关注着他的成绩,他的表现,不止要做好,而且一定要样样都做到最好,不然,他随时会从京郊回来。
而且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不能为人知。
一旦达不到满意就是各种惩罚,大多都是体罚,跑操都是最基础的,最严重的就是罚跪,不吃饭,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上那麽一夜。
爱吗,当然是爱的,只是这种爱太血腥没有温度。
那个时候他和方齐他们住一个大院,方齐小时候和他不对付,因为他那个时候在全院的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里是个异类,而且因为李家位置的原因,他经常被其他同龄人的父母拿来对比,夸奖,因为夸他是“政治正确”,于是几乎没有同龄人不恨他。
在学校时,从小到大,在一堆高干子弟中,学校老师也永远因为他背後的李家而对他特殊照顾。
带着光环出生,也会被光环压制,不管他怎麽努力,取得什麽样的成绩,别人提起他,永远是都是“李家老三的那小子。”
他永远排在後面,就好似他付出的那些努力,熬的那些夜,从来没有睡过完整的觉,挑灯到深夜,回忆起童年永远是面前的书桌和窗外从晨曦变成夜色的时光都是一场笑话。
好像他这些成绩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有的,都是虚假的。
于是学校里的同学大多都因为他的优待而远离他,甚至背後给他起外号,说他是仗着家里的权势造的假成绩。
而方齐的父母关系不好,连带着方父也不喜欢方齐,对他动辄打骂,怪他不听话,其实不过是出轨的男人厌恶妻儿找的借口罢了,再加上因为职位的高低,所以方父经常夸李长京,各种场合的夸,顺带贬低一下方齐。
于是方齐小时候特别恨他,经常各种针对他。有一次他被方齐带人围着他喊那个外号,骂他靠家里才得第一,他第一次对别人动了手,可是打不过那麽多人,于是不管别人怎麽动手他都不管,就盯着方齐这个主谋下狠手的打,不用自己的手打,而是抓住他的头专往锋利的砖石上撞,方齐那次差点被他打废,还是听到动静的巡逻警卫队过来把他们分开。
但从那以後院里的人再也没敢惹过他。
想当然的,一圈人都受到了惩罚,他在医院待了几天後回家,到家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李平江的惩罚,哪怕他是受害者,那次对他下了最狠的手,他刚出院又进了医院,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不止是因为他动手打了方齐,还因为他,太清高,不能笼络人心,才让自己落到这个局面。
温怡宁简直不敢相信,颤声问,“那你妈妈呢?”
李长京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但不知怎麽,他有时候就想让她为自己疼一疼,痛一痛,他轻描淡写,“她在一旁看了一会就上班去了。”
温怡宁沉默了很久,翻过身,紧紧抱着他。
她不能去说他父母的不是,只能紧紧的抱紧他。
李长京看着怀里的脑袋,随即就感受到了潮湿的温热,他怔了一下,有点好笑,安抚的轻轻拍拍她,“过去很久了,早就忘了。”
可那潮湿越来越多的趋势,想看她为自己哭,可是真哭了,又轻微的刺痛,李长京抱着她哄了好一会才止住她的眼泪,安慰她没被罚过几次,上初中後就被接去了爷爷奶奶家,虽说他们工作也很忙,但却是他小时候最多温情的时刻,而且从那之後和方齐他们的关系也改变了。
明明是他揭开自己的伤疤,她却哭的厉害,他这个受害者反而温柔安慰她很久。
李长京好笑又无奈的把被泪水打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然後重新抱住她,
从那以後他就渐渐变得“合群”了,加上逐渐长大,他在那些岁月中,一边深恶痛绝,一边不知不觉间长成了李平江和他爷爷李全国那种样子。
也学会了用温和亲近的僞装去笼络人心,用强势的手段去打压强敌,排除异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幅笑面虎的虚僞样子。
有一次他们换了个新老师,那老师一开始对他并不喜欢,没有因为他的父亲爷爷而对他有任何优待,甚至非常严苛,反而对不如他家的几个同学很关怀。
这是他从小到大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後来他替学校拿了个竞赛的第一名,从此那个老师对他态度大变,和颜悦色嘘寒问暖。
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老师,因为在他心里,那个老师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不会因为家庭,而是单纯的因为他这个人而对他另眼看待。
于是他更加努力,加倍的努力,直到有一次,他才得知,那个老师是因为被人得罪,于是没人提醒过老师他的李,是那个李。
而後来对他态度大变也不是因为竞赛名次,而是因为,那次竞赛时,老师才知道他的身份。
温怡宁听到这忍不住啊了一声,“这可真是……”
心中五味杂陈,她这个旁观者听到这个原因,都觉得酸涩。
温怡宁吸吸鼻子,“那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很难过啊?”
李长京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停下来,目光看着远处,“我那个时候想的是,总有一天,我会一直往上走,走到比方齐,比他们,比李平江,更高的位置上去!”
“我不会被李家的名头压一辈子,我要别人把我的名字排在他们前面,我要在历史长河里留下痕迹,我要被书写进历史里,我要万代千秋都听过我的名字!”
环在她肩膀的手臂忽然收紧,用力的温怡宁几乎疼起来,她怔怔的擡头,借着外面的光,清晰的看清了李长京这一刻脸上和眼底,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对权利的热衷。
他眼里的勃勃野心几乎让温怡宁感到了心惊。
後来想想,大概有种东西,叫做预感。
李长京一直表现的寡淡不在意。却原来越平静的表面下,越有最汹涌澎湃的欲望。
李长京那天跟她讲了很多,讲他们李家,讲政治,讲政治本质就是利益争夺和站队,今天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明天就会有人踩着你的尸体继续攀升。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斟酌,甚至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成为把柄,每一个盟友下一秒都可能变成敌人。
参与者要麽成为踩踏者,要麽成为被踩踏者,绝无第三种可能。
他们家,包括他,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经营这麽多年,太深入权利中心,已经无法停下了,想要囫囵抽身更是不可能,这是一场一旦开始就无法退出的游戏,而他出生在这种家庭,从一出生,就已经按下了游戏的开始键盘,如果想下赌桌,就要做好失去一切还要背抽筋拔骨的准备。
他讲的只一个个浅浅表层,温怡宁听的却遍体生寒,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她那时还是单纯懵懂什麽都不懂的傻白甜,站在“行宫”的花园岗,弯腰之前,看见他穿着一身黑大衣,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浅笑被一群大他几十岁的中年人簇拥在中间,那看似温和斯文的背後,是冰天雪地风雪交加的飞绝寂灭。
那一夜她觉得从未离李长京那麽近,因为他心底最细微最隐秘的阴暗面都暴露在她面前,可也从未离他那麽远,因为那一瞬他的眼底再装不进其他东西。
那天的情事温怡宁控制不住的走神,李长京抱着她没有第一次的凌厉强势,很温柔的磨她,却更加难熬,温怡宁很快就被他拉着一起沉沦在淹没一切的欲海里。
最後不知什麽时候睡过去。
但在梦里,她却不安的一直记得,李长京眼底的野心,对权利的野心,对他出生在这种家庭,从小受得苦付出的努力,想要回报的野心。
他才26岁,他的眼底满满的,全都是野心,再也装不进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