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肩上架着一把脏污破损的铁铲,用得太厉害,铲刃都磨秃了,不过凿掉他的脑袋还是毫无问题。
持铲者侧身靠坐在县令的公案桌上,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夜行衣,衬得他面色漆黑,虎瞳昏暗。他一手架着铲,另一手把玩着一块“蚁县团练使”腰牌,不断将之高高扔起,又接在手里。他听见了捕头走进来的脚步声,便昂了昂下巴。
跪在堂中的刘武,咳了一声。月台下几个衙役赶紧爬起来,一齐将捕头摁跪在地,制住了捕头的挣扎。
张3垂着眼,用脏污带血的指尖摩挲着腰牌,昏暗的眼底翻涌着杀意,沙哑地开了口。
“我说是他下的命,他说是你动的手。你俩自己倒歇倒歇,我这一铲子,该凿在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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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在地道里听到张3的声音之后,就放心地昏了过去。
他昏睡了一整日。县衙里生的那些鸡飞狗跳的事,走马上任的张团练怎的为他主持公道,他全不知情。
途中被张3扶起来喂了两次汤药。旁人都被张3赶出去了,怎么喂的也没人知道,反正好好地喝进去了,一滴都没漏!
他身体底子好,人又年轻耐折腾,傍晚时分,烧热便已退去。从昨日晌午到现在,只吃了几串虫子,两碗汤药,饿得慌,迷迷糊糊地饿醒了。
天还没暗透,屋子里没点灯,一个人也没有。张3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外面传来,他正站在廊下,跟刘武商量要事。张3的声音倒是很平静,刘武却连连劝阻着什么。
李肆自己爬下床榻,赤裸的上身缠满了膏药布条,看见桌上有一个茶壶,便头重脚轻地走过去,想先喝口水。
结果没看见脚底下的凳子,绊了一大跤,桌子也被撞翻了,茶壶茶杯也都碎了。
“哗啦!碰!噼里啪啦!”
张3和刘武都从门外冲进来,赶紧一齐去捞他。刘武本想帮着张团练把人扶到床上去,但张团练将双臂往李奉使腋下和腿下一搂,独自将他抱了起来,稳稳地抱去了床上。
李奉使的脑袋往张团练肩上一搁,顺势埋进肩窝里蹭了蹭脸。
刘武:“……”是我想太多,还是京师那边做派风流,同僚之间都如此亲近?
他甩了甩脑袋,见张3神色坦然、李肆一脸清澈,确认是自己思虑太过。
张3把李肆塞进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捂起来,问他:“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痛不痛?”
李肆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定定地看着他,单是说:“饿。”
张3回头道:“刘兄,劳烦你去灶房跟吴大姐说一声,就说他醒了。说完你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咱俩再议。”
刘武帮忙点了灯,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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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剩二人,李肆挣扎着要起来。张3便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又接着道:“知道你醒了要饿,我让吴大姐做了粥,粥里放了狍子肉。昨日堡里的弟兄特意去林里打了只狍子,本说昨日烤给你吃。”
李肆的脑袋晕乎乎的,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把脸贴在他肩上,很是安心。
张3温热的手掌抚着他的头,叹道:“小愣鬼,你吓死我了。要是在战场上伤成这样,我还想得开一些。这就钻个地道,怎的招惹出一身伤来?”
李肆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啥也没做,就是从地道里钻出来,撞见了猪头。逮着猪头正要打,就被县令带人给围了。挟持猪头刚出城,就晕过去了。
要是不救猪头,或许就不会被抓,也不会受伤。可是,猪头难道不该救么?
哪怕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救的。
他光是心里想想,晕晕地说不出口,听见张3又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撬那块石头,不该让你自己过去。”
李肆使劲摇了摇头,要怪也是怪他自己,应该留在原地等啸哥,不该乱跑。
怪他自己不该跟啸哥分开。
现在回到啸哥身边了,他心里十分安宁。经过了这一场小别,他不知怎的,时刻只想黏在啸哥身边。这种缠人的欲望,他从前从未有过。他虽然听二叔和婆婆的话,依赖亲人,可常常独来独往,也不会天天缠着亲人不愿分开。
这感觉好生奇怪,但又令他好生开心。他侧过头,将整张脸埋进啸哥的肩上,埋得满脸都暖烘烘的。
张3轻轻在他脑后拍了一下:“愣死了。”
李肆挨了小打,心里反而更安宁了。张3絮絮叨叨地说话骂他愣,他听着更开心了。
张3一边骂一边揪扯他的耳朵,揉搓他的脸。突然他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将张3的手掌捧着,仔细一看。
张3净了手,脏兮兮的布条也都拆了,手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碎裂痕——是挖了一日一夜的土,挖出来的。
李肆怔怔地摸着那些伤痕,眼里蓄了一汪泪。
“这点小伤哭个屁,”张3连骂他都柔着声,“给我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