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到了,我又想感受海。
我在夜色中走了一条没有人的、荒凉的小路,翻过不高的栏杆,脚底是粗粝的小碎石,我在沙子上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往海里走。
我甚至都没把裤腿卷起来,海水淹过我的鞋,又淹到脚脖子,然后是小腿。
我能感觉到裤子逐渐因为吸了水而变得沉重。骤起的浪花涌过来,推挤着我,像是要把我推到岸上。某个时刻,我一个踉跄,跪在了海里。
那是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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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生的事情很迷幻。
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有一点迷幻,因为我的记忆很模糊。
我只记得从某个时刻我突然开始呛水,大脑里满是破碎的幻象。
幻象里有很多人。我的前队友,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雷哥,傻逼二狗,我素未谋面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妈,临走时不约而同攥着我的手的外公外婆。
我好像又闻到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张口却只是海水的咸腥。
我还看到了宣衡。
烧烤摊上的惊鸿一瞥,之后我每次死缠烂打之后无奈的样子,在一起之后他逐渐生动的眼神。还有。
“小野,留在都吧。”他轻轻地说,“我爸妈那边我去说。”
他顿了:“我知道说这些好像有点早,但是……”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他说。
这应该是宣衡这辈子说的最露骨的一句话。
他自己都没现,说这话的时候他表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手却一直在抖。咖啡被他拿起又放下,很忙的样子。
即便如此,他看着呆愣的我,还是认真、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小野。”他说,“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句话就这样循环往复地在我耳边回放,我起先清晰地觉得是幻象,后来却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当了真。
我开始着急,开始挣扎。
我的大脑昏昏沉沉,只能看到宣衡站在我不远处,他的身上披着光。
我想要光。
我向他伸手,努力地伸手。
我想要叫他的名字,却不出声音。
巨大的痛苦撕扯着我,我几乎喘不过气。在某个时刻我奋力地、无望地伸手锤了一下无穷无尽的黑暗,然后黑暗被我撕裂。
我睁开眼,头顶是巨大的、黯沉的夜色。
偷偷来都看我想要给我惊喜的雷哥和好心报警的路人以及救生员一齐围着我,我大口地呼吸着,狼狈地说:
“谢……谢谢啊。”
雷哥看着我,在旁人惊愕的眼神中,干脆利落地扬手给了我一耳光。
*
后来雷哥说对于这耳光他从没后悔过,尽管这是他唯一一次对我动手。
“你是真的欠抽,卫春野。”他这样说。
说话的时候还端着一碗小米粥。
我说“不想喝”,他说“喝了吃药”。
眼见着他又想抽我,我犹豫了一下,端碗把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