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路回听他说过,心里没有什么波动。
但郝春林继续道,“这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第一个小孩在年幼时溺水身亡,他们曾一度失独。这次去世的是他们后来又要的孩子。”
“听这个母亲说,他们的小孩从小聪明,学习成绩也好,是个很乖巧的小男孩……”
赵权拦了他一道,开口说,“郝主任,说这个没有意义。”
“唉,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们也就一听。”郝春林摇了下头,用手掌抹了一把脸,“行,不说了。法务也来了。”
法务进了门,严肃着脸,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她告诉路回,对于这件事,他可以选择谅解,对方进行赔偿并公开道歉,这事从轻处理。当然,路回也可以选择不谅解,后进行伤情鉴定,根据此对伤害人进行依法量刑。
法务把一份印有相关法律条款的文件递到路回的手上,上面还有很多相关的案例,当时的判决情况,让路回心里能有个估计。
郝主任站起来,对他说,“路回,伤在你手上,你自己决定。你们坐着,我给你们倒杯水过来。”
这是要给师徒两人留空间的意思。
法务也站起身,冲他们点头,“我就在隔壁办公室,有事您叫我。”
路回一直没抬头,他捏着这张纸,垂眼想着。
他原本已经不太记得因病去世的小男孩长什么样了,这事儿对他来说已经隔了太久。但听郝春林这么一说,路回又依稀回想起来那个小孩儿的样貌来。
毕竟是经过他手的病人,他多少还是有印象的。
小孩因为心脏病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体脂,黑瘦黑瘦的,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路回他们来查房的时候他就眨巴着眼睛看着医生,一脸崇拜和好奇。他的确很乖,手术完了之后他疼也不哭,咬着牙挺着,皱着小眉头。
路回也想起这对夫妻之前的样子,这两人的确是比当时消瘦苍老得多。当时有个笑模样,但现在两人都是只知道哭。
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痛,没有人能受得了。
路回光是想着心里就酸涩,心脏的疼痛比手上的伤口更疼。
有的时候,个体的命运会残酷得出奇。但你又拿它毫无办法。
路回抬头时眼睛微微泛着红,他看向赵权,叫了他一声老师。
在医院的时候他不这么叫,不想让别人听见了多想。
“老师,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赵权面色深沉,一双眼睛也如深潭一般沉静。他看着路回,告诉他,“路回,这事儿要你自己想明白。你自己做决定吧。”
这事靠路回自己想明白也太难了,路回回到病区坐了一下午,心里泛着堵,难受得连吐息都是艰难。
他难以抑制自己,反复想着那小男孩小小的脸蛋,心里纠结又难过。
他知道自己是在钻牛角尖。无论这个家庭如何可怜,但他们都没有权利去伤害别的人。他们的命运痛苦不堪,就去惩罚别人,没有这个道理。
但路回忍不住地回想。他想起就在前不久,一个相似病情的患儿父母带了一个大蛋糕过来,庆祝小孩治愈后的第一个生日。他们能够拥抱着自己恢复健康的孩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但有的父母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更何况,这样悲痛的失去,接连两次。
路回一直到晚上都闷闷不乐。吃过饭沈百川去刷碗的时候,路回就裹着毯子站在阳台上,让冷风吹红了他的脸。
沈百川洗过碗去阳台找他,他也没关窗,而是走过去用带着水的指尖点了下路回的鼻尖,然后嘴里出哔哔一声响。
“一键查询精神状态。”沈百川学着机器人一样说话,怪腔怪调的。
路回抬眼看他,没忍住勾了下嘴角,然后又被自己的思绪占领,显出来不高兴。
“沈百川,我心里好难受啊。”
路回小声说,沈百川一听立马把他隔着毯子抱住,关切地问他,“怎么了?给我说说。”
路回把白天医务处郝主任的话跟沈百川说了,又告诉他,现在赵权也让他自己选择,不给他意见。
路回摇头,垂着眼睛很为难,“我知道应该怎么选才是对的,但我心里过不去。感觉自己……像是要做很残忍的事。”
沈百川闻言一愣,问他,“你说,怎么选才是对的?”
路回告诉他,“走法律程序,让他受到惩罚。”
沈百川点头,表示赞同,“那你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
路回说出这话的时候也底气不足,他眼神闪躲着看着沈百川,“我觉得他们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