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紧了,马车停在苍翠松柏下,车盖边缀的流苏淋了个透湿,狼狈地挤凑在一起。陈宝德弯腰去搬脚凳,难免有些顾不上替公主撑伞。
另一把素白的油纸伞轻移而至,隔去了纷纷雨幕。雨珠自伞沿滑落,伞下扭过来一张莹白玉面,神色淡淡,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意。
谢青崖读出她脸上的些许疲惫与不耐,言简意赅地道:“王永泰在平康坊擒拿了张舍人。”
这消息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早拿到,一早便派人去公主府递了信,路遇帝驾,了然公主去向,又亲自走这一遭。然公主面上显露的意外多少有些敷衍,似是对此事懒得再费神关心。
赵嘉容踩着脚踏弯身上了马车,坐进车里才觉得绷了一夜的心神松了松。她抬眸望向前来表忠心的臣子,念及雨天山路难走,大慈悲地让他上了车。
陈宝德不情不愿地将谢青崖骑过来的马一同套上缰绳。马车启程,雨水砸落车盖,雨声连绵不绝。
谢青崖以为公主是想细问诏书作伪案的进展,上车后便道:“王永泰搜遍了京城,不曾想他躲进秦楼楚馆伺候男客去了。人是今日一早擒住的,昨夜与恩客醉酒吐真言,才泄露了身份,现已押入大理寺审问。”
原先皆以为这个张舍人早已被灭了口,如今突然这般作态地冒出来,真是活见了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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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白居易《紫藤》。
第19章
马车里,公主神色有些飘忽,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张舍人被捕的消息落在她耳中,风过无痕似的。
她静了半晌,侧眸睨了谢青崖两眼,目光微顿,忽然问起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你去见崔夫人了?”
谢青崖闻言怔了下,微蹙着眉望向她,便见她言罢,自青色道袍广袖中探出一只纤细柔荑,修长指尖伸向他的颈项。
他呼吸微顿,喉结滚了滚。
那指尖的凉意却只在他脖颈处蜻蜓点水般停留了一瞬。
赵嘉容伸手将他衣襟上附着的紫藤花瓣取下来,放在掌心垂眼端详,语调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也该去贺一贺乔迁之喜。”
谢青崖无言以对,一时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瞥了眼那紫藤花瓣,满眼却只有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似玉的手。
转眼那柔荑自车帘缝隙里探出去寸许,让那花瓣随风去了。
凉风自车帘下习习吹进来,吹得人有些头昏,几缕雨丝也跟着飘入车内。赵嘉容放下车帘,收回手,复揣进袖子里。
谢青崖目光自那青灰色的道袍袖摆移开,喉头微涩。
车外大雨滂沱,吵闹不休,车内的沉默倒也少了几分僵硬。
良久,他再侧头时,一抬眼却现公主闭了眼,似是睡着了,浓密的眼睫低垂,遮不住眼底的乌青。
皇帝驾临道观一整个日夜,公主伴驾,恐怕一宿不曾阖眼。太元帝这颗参天大树倒塌之前,父慈女孝的戏码总归是演不腻的。
马车一路下山,大雨如注,道路泥泞不堪。
谢青崖静静凝视着公主的面容,稍未留神,马车晃动之下,便见公主的脑袋往一侧歪去。他心口微乱,眼疾手快地伸手挡在马车壁上,让她枕在了他的手上。
马车渐渐平稳下来,赵嘉容依旧眼睫紧闭,并未惊醒。他松了口气,下一刻却现指尖触及的肌肤微微有些热。
她莹润白皙的脸颊透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衬得嘴唇干枯又苍白。
耳边雨声阵阵,敲击在心上,听得人惴惴不安。
谢青崖僵着上半身未动,抬脚探出去,脚尖轻踹了一下车外的陈宝德,在其扭过来大呼小叫之前,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压低声音道:“公主在热,恐染了风寒。”
陈宝德惊慌了一瞬,强自镇定下来,眉目肃然地接过了车夫手中的缰绳,又命其乘另一匹马入城去请郎中。车夫戴着斗笠快马加鞭而去,陈宝德一扯缰绳,调转了车头。
车内,谢青崖让公主轻倚着他肩,贴近了便觉她的衣袖裙摆皆已濡湿,沁凉一片。他脱下他的外袍,搭在她身上,又抬手压紧了车帘,不叫半丝寒风冷雨钻进来。
马车在雨中疾驰,驶入山下的城郊,沿途只零星几户人烟,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处素雅的庄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