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真是奇怪。”

陆生明悄悄从后门独身出来，天才刚亮，街上仿佛从梦中苏醒一般，晨霭中穿行了仍带困意的匆忙的行人。

“人就是这样的。”陆生明道：“爱情或者仇恨有时候不是最重要的情感，很多人能使公义与道德凌驾爱恨之上。”

岑越迷惑地睁着双眼，他不理解。毕竟妖怪修出人的模样，却不会有人的灵魂。妖怪无论木石花草亦或是虫兽鸟鱼，大抵都是爱恨分明的，爱是爱，恨是恨，彻彻底底，不会去想其它的问题。比如若按妖怪的思维，楚夫人早应在楚大人变心之时，便啃尽他的心肝，烧毁他的府邸，痛痛快快抒发一口怨气。便是忍下一时之气，也该笑看他与他爱的人惨死才算痛快。

岑越想，他若是人该多好，若是人的话，爱恨终有消时，妖怪的爱恨，是否会随时间减轻几分？

圣心堂是件普通的医馆，房檐下挂着青布的幡。掀开帘子进去，坐堂的是位面上有疤的医生。那疤从左额贯穿至右颊，平添了戾气与凶悍，说是医生，更似是匪徒。

“哪儿不舒服？”医生扫了他一眼。

陆生明笑着拱拱手：“在下身体康健，只……”

“没病来什么医馆，去去去。”

“楚夫人指引我来此处。”

医生推搡他的手一松，竟怔忪定住，愣愣晃了会儿神，才淡淡道：“随我进来吧。”

说罢，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陆生明紧跟其后。门后是条暗窄的走廊，走廊前面是医馆，后面连着间青瓦房。中间小院栽了几棵参天的树，种了几畦好伺候的药草。

医生推门进了青瓦房。这间房既是卧室，也是书房，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了医案与医书，宽大的药台上，纸笔书与草药杂乱无章，正中间是个磨轮，十几株朱红的药草还有一半没被磨成粉。

医生直直走向了书架。他搬了高脚椅，从最高处的角落里取下一本装订整齐的医案来。那医案被放在书架最顶端的隐秘角落。能从无甚标记的众多医案中准确直接地找出来，它必是让医生耿耿于怀，甚至反复检查。能让人如此介意的东西，定然存在着秘密。

陆生明却不急着翻看药案，他的注意力在药台上那些朱红的草药上。陆生明不通药理，神农之术一窍不通，但作为修道之人，又是一个常与妖怪谈情说爱的修道之人，他浅识几种草药，恰巧，这朱红的小草正是其中一种。

“朱颜醉？”陆生明皱眉，将岑越一把捂进袍子。朱颜醉是一味剧毒，因其毒性极烈而鼎鼎有名，正如雄黄独独于蛇，朱颜醉只对狐妖发挥毒性。口入毒性最强，几乎立刻现形，三息无救，其次便是吸入，一盏茶功夫便药石无医。

“这在本朝是禁药！”陆生明冷声道，眼中已有冷光闪烁。岑越在袍中喘不过气，不由奋力挣扎，伸出一条红通通的毛尾巴。

医生见状，面露歉意，打着哈哈道：“我这小店赚不着钱，唯有卖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才撑得下去。”边说，他边匆匆忙忙将朱颜醉收进匣子里，翻出一颗碧绿的镂空球来。

“前两天有人找上门要买这药，我才摆在了桌上。”谁会料到，真那么碰巧，你一道士会带只狐狸上门。医生乖觉地吞回了后半句。

“雪笼果？”陆生明惊疑不定，那名叫雪笼果的镂空球通体碧绿，从缝隙间可见其中结着一粒雪白的果实，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嗅之，脑中一清，通体轻盈。雪笼果是解毒的圣品，便是在妖怪间也难得一见。这无名医馆的赤脚医生，如何有这般大的手笔？

“他是个妖怪。”岑越挣扎不脱，气得张嘴咬他，陆生明不为所动，按着他脑袋的手不卸力，岑越只好呜呜叫出声：“闻着像是草木的妖怪！”

医生没料到岑越鼻子如此灵敏，更没料到岑越会不假思索揭了他的底，苦笑两声，承认道：“我是雪笼藤妖。”

说罢，他现出碧绿的眸子，手脚俱化作青色的藤条。陆生明这才放出岑越，将雪笼果喂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