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嗯？”

“你三百年道行不想要了吗？”

“……”

“你该比谁都清楚，人妖殊途。”

“情之所至，无可奈何。”

“哼。”

“别担心。”

“我才不会管你。天劫在即容不得你逃避。命运的齿轮无时无刻不在转动，你还是好好保存实力，渡过天劫再说罢。”

陆生明的手顿住，微垂下头。人与妖修行皆是逆天而行，在得正大道修炼成仙之时，必须得度过一道坎。妖怪只需经天雷历练，人的天劫就不一定了。在有感天劫将至之时，只会对此有模模糊糊的预感，具体如何，只能亲身入世。说不定谈一段情，舍几枚铜钱便可渡过劫难以登仙位呢。

陆生明只觉他的天劫与妖与天下大势有关，到了长安却如身在迷途，眼前迷雾重重，看不清前路更举步维艰。

或许岑越也是他的劫难之一呢。陆生明苦笑着，摇头撇去脑中杂念，将做好的饭菜贡品并一壶好酒放入乌木的食盒里。

“陆生明。”岑越推门走进来，他披着陆生明的衣服，虚掩着衣襟，见到颉虞愣了愣：“颉虞你也在。”

“那可不。”颉虞若无其事地跳上岑越的肩膀：“你看看日头都多高了。我昨晚又没有和人胡来，当然起得来等吃饭。”

岑越脸一红，敲了他一板栗。

陆生明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笑着催道：“快来吃饭。吃完饭还要去祭拜师父。”

颉虞埋头呼噜呼噜舔稀饭：“你们去吧，我去过了。”

陆生明微微皱起眉。

“我真的去过了。”颉虞说：“今天一大早我就去了。”

见陆生明面色仍是不愉，颉虞小声说：“谁让你和岑越都睡得和猪一样。”

岑越眼看气氛有些不妙，放下饭碗左右觑二人：“反正也不是正经的祭拜，只不过是去给你师父扫扫墓拔拔草，也无须偏得一块去。”

陆生明揉揉额角，就势顺着台阶下来：“等我和岑越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颉虞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陆生明师父的墓在山上。他们慢慢走着过去，权当散步来松活折腾了一夜的筋骨。

“……颉虞是不是在闹别扭？”

陆生明点点头，叹一口气：“我离天劫愈来愈近，他怕我辜负你。”

岑越一愣，停下了脚步，心情十分复杂。他从前，很是惧怕陆生明的天劫，他怕陆生明历过天劫将他抛弃，怕陆生明成仙后，世上又只剩他一个。他既怕又怨，却偏偏舍不得，只好压下满腔的苦，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陆生明给予的光热，用微毫的肉身将星点之火烧得旺些。可他又何尝不知，烧尽之后，只余飞灰。或许正是清楚最终的结局，他才有胆量担下辛夷的罪孽和因果，那是他求生的余念，祈求自己在燃成灰烬后能留余热。

但是此刻的心情，安然，忧伤，甚至为颉虞替他担忧而觉得高兴。他并不绝望，也不害怕，他想他已经可以笑着送陆生明走了。或许以后隔着天幕再不能相见，他也不会因此而绝望到丢人地哭泣。岑越握紧陆生明的手，他十分……十分感谢，十分庆幸能遇到陆生明。陆生明的爱或许不如他浓烈，可如同璞石里动人的美玉般真挚。陆生明的爱，使他坚强，使他由坐在地上嚎啕站立起来，敢于承担别人的命运。

他必将不是陆生明的唯一，也必将不是陆生明的最终。可他多么希望，他是陆生明心中最好的一个，就像陆生明是他心中最好的一个那样。

“我爱你。”岑越闭上眼，抬起头贴住陆生明的嘴唇：“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陆生明张了张嘴，岑越的嘴唇干燥又温暖，简简单单地贴在他的嘴唇上，让他说不出一句话。他最后闭上眼，与岑越面贴面的那一小块皮肤被泪水沾湿，又被山风飞快吹干，仿佛那一滴悄无声息的泪水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居然，说不出任何承诺的话。

哪怕只是一句，不要哭，我以后不会让你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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