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清霖抬眼看向窗外，只见几株发光的水草幽幽地沉浮。

水里总是这样的，阴冷幽暗，寒气逼人，尤其是他们为了保险起见，将大本营安在了深海之中，层层海水阻隔了阳光，只能靠些发光的水草和夜明珠照明，映得四周一片绿油油的，仿佛话本子里令人胆寒的阴曹地府。

他自小长在九重天，哪儿都没去过，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梧桐山，还是上回天帝寿宴跟着仪仗队一起去的，算起来，这是他头一次离开那座华美的宫阙，独自在外这么久。

东海之广阔，他一直只在书里见过，书中所绘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令人感慨，可等他亲身到了东海之后，他才真正地明白，何为碧波万顷，一望无垠。

这般场景，焱襄见过吗？云耀见过吗？还是说，整个九重天，只有他一个人没见过呢？

九重天的三殿下，六界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被焱襄捧在手心上护到大的人……

怎么会这般没见过世面呢？

焱襄很疼他，这他从小就清楚，他想要什么，焱襄都会给，有什么对他好的，她也都会尽力办到，多亏了焱襄，他才能有这么多年安稳的时光，这份恩情，他都知道，也很感激。

可焱襄从不肯跟他说他母亲的事。

她自己不说也就罢了，问题是其他人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清霖从小便对此颇为困惑，为何他旁敲侧击地，就是打听不到任何一点关于他母亲的多余的信息。

他原以为是他母亲出身微贱，所以没人留意，直到那一天元朔突然出现，提点了他两句，他才换了个思路，找到了真相。

在九重天上下封口令的人是焱襄。

这消息是他自己设计查出来的，有些曲折，但绝对可靠——焱襄其实把他教的很好，心胸谋略无一不缺，就是太单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

人心险恶，不过如此。

当时他拿着那封密信，心里五味杂陈，元朔此时又突然出现，在他耳边将当年之事缓缓道来。

从霜露与焱襄私下相交，到后来天帝为避天后躲到了东海，再到霜露珠胎暗结事情暴露被接上九重天，一层一层环环相扣，他的母亲就如一片浮萍一般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玩弄于鼓掌之间，等着他们轻轻一句定人生死，直到最后难产离世，留下了清霖这么一个孩子。

这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是个人都会对故事的主人公表示同情，何况清霖，他听完之后满心愤懑，挣扎许久，终于决定了跟随元朔起兵反抗天庭。

可是私下里，他总隐隐约约的，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凄惨的母亲，同安息阁里的那个牌位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一个死得哀荣，一个死得孤寂，换了一个故事，换了一个生平，他的母亲依旧像是飘在天上，落不到他心里。

但不论如何，他的母亲孤零零地死在了天上，死后连句话都流传不下来，总该有人来给她讨个公道。

这几个月他随着叛军东奔西走，看过了东海的浩瀚无垠，也见识了战场上的尸横遍野，他的内心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就努力坚持下来了。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管是对是错，选了什么，就不要后悔——这是焱襄教过他的。

“可是……”清霖垂下眼眸，心里暗道。

“阿姐，我怎么知道自己选的是对是错呢？”

…………

“这件事，你真的就这么不愿意答应吗？”

身旁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他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我说过很多遍了。”清霖轻轻开口，语气异常坚定。

“哪怕最后我们打上了九重天，我也不会当天帝的。”

“你就这么执迷不悟？”元朔气得拍了桌子，起身踱了两步，再看清霖那张倔强的小脸，更是怒火攻心，气急败坏。

从起兵之初，他好言相劝，软硬兼施，什么手段都用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