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马车行进。

车内挂了一盏纱灯，风吹不灭，车晃烛不倒。

不情不愿枕在贺兰璟腿上的人一问三不知。

车轮碾破寂静的夜，蔓草纹葫芦形发钗与蹀躞带的银刀鞘相撞，叮叮微响。

灯下，半坦的雪峦随着马车的晃动时而如海上仙山波涛涌动，时而如湖上秀峰矗在微波，前段日子留下的咬印已淡成弧月红痕。

贺兰璟轻抚弧月，软骨的佳人没法动，咯吱咯吱磨牙。

想到此行的来意，贺兰璟抑住了腹内火舌升腾四卷的芳情，将‘寒轻候’遮住她的雪嫩春光。

寒轻候，值十万金，外层取自辽东雪鹳腹部细绒，内层取自极北之地的海豹，一种连黑水靺鞨人和契丹人都没见过的野兽，生活在终年不化的雪原，据说长得圆墩墩憨乎乎。

镐朝找不出第二件寒轻候，独一无二的宝物配独一无二的佳人。

想来佳人不会领情，总要说些什么才不负难得与佳人不吵不闹。

“你现在的样子与平日不同，别有风韵，好的容貌就不该藏着掖着。”

“只是石榴红俗艳，不适合你。朱砂夺目，胭脂添俏，赭色端庄，朱槿亮丽，各有风姿，我府中的绣工做了与你穿。”

“发钗是铜充金，不能细看，过几日，送你宫里兴的步摇环佩。”

“金臂钏圈口小了，待我去延寿坊给你买嵌宝金钏。”

“你上次匆匆离开，说是治疗气疾，足足请了半个月的假。自行请假不向户部报备，不合规制，依例降职或罚没三月俸禄。我想你被我吓到了，想寻个空闲好生缓缓，所以你不用担心请假的事，我告诉贺六，许你一个月的假，你且安生歇着。”

他絮叨叨，她一句不回。

贺兰璟顿觉无趣。

许久的沉默过后，到了鹿泉寺。

车门敞开，冷风吹入雪气。

头颈乍冷，轻裘盖住的身子不见凉意。

忽然任播芳腰部力气从一点顺着脉络血液蔓延至全身。

贺兰璟解了她的穴道。

“我没别的想法，只想与你赏雪。”

贺兰璟跳下马车，向车内的她伸出手，摆出了诚心满满的邀请。

车外雪停了，上是月华，下是雪地，照出了如洗的夜，入目是很亮的白。 br />

任播芳拾起自己的披风，系在身上，价值连城的寒轻候被扔出车外，正巧落在贺兰璟伸出的掌上。随着寒轻候一落，她跟着跳下马车。

雪夜，鹿泉寺响起了呦呦鹿鸣。

相传三百年前，即北齐武平元年，白鹿现身于长安城北的清泉池畔，周身彩光闪烁，鹿角如白色珊瑚宝光内敛，鹿身有吉祥莲花纹。

北齐皇帝高纬为迎接神物建了鹿泉寺，处处精巧，处处繁美。

斗拱宽檐，佛香余味悠远了整座寺庙。婆娑树下，任播芳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贺兰璟披给她的寒轻候。

“我自己有，不需你给。”

“你的披风算什么，内里的裘皮稀稀落落的，哪有寒轻候御寒，世上找不出第二件比它轻，比它暖的裘衣。”

“我心里不冷。”

贺兰璟轻嗅她的脸颊：“可是你的肌肤很冷，呼出的气很冷。”

任播芳偏过脸，垂了眼皮：“你这个人爱钻牛角尖，到了佛寺，不明白舍一得万报吗？”

“阿湲，我虽说富贵万极，权柄烫手，可是却小气的很，心爱之物不肯让给他人。”

贺兰璟目中有情，任播芳偏不接过他投过来的情意，淡淡道：“既是看雪，那就看罢，看完了，我要回去。”

贺兰璟缓缓道：“卧鹿塔看雪景最好。”

塔有九层，扶栏拾阶而上，耶律乾在前提灯引路，点燃每层一盏盏壁灯。

盘旋而上的阶梯如登云入仙洞，转一层得见堆了半高积雪的八角琉璃窗，或翠或紫或橙或蓝，从窗望见伽蓝境地灯火闪烁的朦胧辉光，每层金铎金铃叮咚作响，塔身的轻雪簌簌飘洒。

影子一长一短向前移动，时有交错重叠，时有隔窗如隔楚河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