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蹲在现场,用橡胶锤轻叩墙面,听回声辨空鼓。
周师傅教得极细:哪类砖响闷,哪类水泥吸音强;裂缝走向如何影响声波折射;甚至不同年代的砂浆配比,都会让敲击声带上独特的尾音。
赵小满记不住术语,就靠耳朵和手感一遍遍试。
他现有些墙听着实,其实背后是空的;有些看着破,结构却硬得像骨头。
第四天天刚亮,他在一处转角停下。
那里墙面平整,漆也没剥,可锤子落下的瞬间,声音像被什么吞了一截。
“这儿不对。”他说。
周师傅走过来,换上专业听诊器贴墙听了几秒,点点头。
下午施工队拆开墙体,露出一个不到两米高的夹层——灰泥墙上密密麻麻写满粉笔字:
“绝不退工!”
“工资一日不结,我们夜夜开会!”
“孩子饿哭了,也不能低头!”
字迹潦草,有的已被潮气泡烂,但仍能看出当年一笔一划的狠劲。
周师傅拍了拍赵小满肩膀,声音低沉:“手感出来了。从今天起,你不是技工,是‘听墙人’。”
当晚,奶奶把于佳佳叫去了老宅。
屋里没开灯,茶几上的煤油灯晃着影子。
老人不提政策,不说法律,只讲了个故事:
“年建第一批工人新村,设计师画好图纸,每栋楼都编了号。整齐,利落。可开工前来了个老劳模,姓陈,瘸一条腿,是从矿井里爬出来的。他蹲在地上说:‘编号谁记得住?以后家家种棵树,认树不认号。’领导说不行,管理麻烦。老头儿就坐在指挥部门口不走,怀里抱着棵小梧桐,说‘规矩是活人定的,可人心认的是温度’。”
她顿了顿,从柜底抽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印着“市政工程档案室(内部)”,边角磨损严重。
“后来他们让步了。南区八栋楼,每户门前种一棵。十年后拆迁,有人哭着锯树,木屑飞得满街都是。”
她把本子递给于佳佳:“里面有张图,没人公开过。你看完就知道,有些墙不该倒,不是因为结实,是因为它听过太多话。”
于佳佳接过本子,手指触到内页夹着的一张薄纸——展开一角,是手绘的城南片区规划初稿,红线勾出的区域中,赫然标注着十几个“非拆除单位”,其中包括苏式老楼、工人俱乐部、还有那个正在上传声音的老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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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话,只将本子紧紧抱在怀里。
几天后,秦峰收到一条陌生号码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等你。”
他回过去,对方再无回应。
但他知道,某种更重的东西,已经悄悄压上了棋盘。
暴雨砸在老影院的铁皮顶上,像无数人同时敲着搪瓷盆。
秦峰站在麦窝社区地下指挥中心的监控屏前,盯着那组突如其来的震动波形——本该沉寂的数据线陡然跃起,脉冲频率带着某种近乎呼吸般的节奏。
他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边缘,仿佛能触到那堵墙的震颤。
手机震动,是于佳佳来的定位共享:城南老影院,b区东立面,持续位移预警。
他没回,只抓起外套冲进雨幕。
与此同时,徐新的车停在三公里外的文化中心地库。
他坐在后座没动,司机递来一份文件袋,封面上印着《历史文化街区数字化保护导则(草案)》。
他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声景采集技术标准”一栏,勾唇笑了笑:“他们还在用身体堵墙,我们已经把他们的声音写进规则了。”
但他没有下令撤资,也没有再联系秦峰。
他知道,真正的棋手从不逼人投降,而是让人自己走进困局。
雨水顺着赵小满的脖颈灌进衣领时,他已经记不清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