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秦炳元喊了一声。
佘芯上了马车,最终还是停下等他说话。秦炳元叹了口气,道:“别的事也罢了,苑夕她二姐敏儿如今还怀着身孕,难道你忍心她跟着杨斌文一起去到岭南潮热之地?”
佘芯扶着车框,险些没能站稳。
……
马车行驶到不能入内的地方,缓缓停下。高墙逐渐变成朱红色,头顶天空被圈在四方格中。
接应的太监远远地就看见那位气质不凡的老妇人,连忙上前搀扶她下车:“老夫人终于来了,太后从清晨起就一直等着您,桌上摆的都是您爱吃的。”
佘芯忍不住问:“娘娘还说什么了?”
太监笑着说:“还说几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老太太喜欢的东西还是不是从前那几样,她做女儿的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心里愧疚。”
“原是我该为她做一桌菜的,她爱吃的那几道小菜宫里厨子烧不出来。”
佘芯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是我做母亲的……对不起她。”
她到底忍住了心里的苦,脚步迈过高高门槛之后挺直的后背才松懈下来。秦苑夕一见她立刻迎上去,重重握住她的一双手,又哭又笑:“母亲,一别多年,母亲身体可还康健?”
佘芯颤巍巍给她行礼:“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母亲快快请起。”
秦苑夕伸手将她扶起来,强忍着情绪:“母亲进来说话。”
“一大早让厨子做了几道菜,想着今日和母亲一道用膳,母亲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果然是摆了一桌膳食,佘芯坐下来平复了情绪,满眼望去都是自己惯常吃的几样菜,不名贵,就是花时间。有两样一看就是女儿亲手做的,又忍不住喉头哽咽。
佘芯不禁冒犯地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上一次见她还是她刚封后的时候,祭天大典上太远了,人人都关心皇后是否貌美,她关心的是这么热的天对方穿得太多身上会不会长痱子,顶着那么沉重的华服会不会颈酸脖痛。当年那个伏在自己膝头啼哭的小女儿如今这么大了,她一错眼望去,仿佛就分离了十年。
“瘦了。”
佘芯不断摸着秦苑夕的胳膊:“瘦了不少。”目光又落到她被遮盖得看不清什么的肚子上,“孩子……你受苦了。”
秦苑夕屏退左右,苏菱朝她摇摇头,自己也退下,她才迫不及待开口:“母亲身体如何?”
佘芯跟她一起坐下来:“家中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
秦苑夕主动提起:“听说敏儿姐有身孕了,等明年家中恐怕要热闹许多。”
她不提腹中胎儿的事佘芯也不主动提,只道:“是要热闹许多,我和你大姐二姐做了不少虎头鞋,你二姐夫还替他打了一道长命锁。”
“我们一切都好,只是惦记你一个人在宫中,没有人说话,日子恐怕难熬。你们四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大姐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二姐留在家中,三姐嫁得也不远时常能回来看看,只有你……轻易见不上一面。”
秦苑夕故作轻松地说:“宫里伺候的人这么多,哪里没有人说话了。前些日子我还请戏班来唱戏打发时间,母亲放心,女儿不会委屈了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
佘芯不停摩挲着她的手,四下无人才敢说:“娘上一次见你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也不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都好,有什么不好的。”
“明日刮东风,母亲千万记得多加衣物,也提醒父亲一句。”
“……”
苏菱听着里面的动静,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探望的时间不长,未免失态秦苑夕没有去送,苏菱回来时她卸下了厚重的妆容,露出气色并不好的一张脸来。
“母亲走了?”
“回娘娘话,送走了,您赏赐的东西都带着呢。”
“女儿送母亲东西,叫什么赏赐。”
秦苑夕说:“我见着母亲满头白发的样子只觉得心酸,她如今腰背越发不利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请人来看。”
“几年才见得了一回,说不上几句话,都捡好的说。我问她家中如何她说一切都好,真的好吗?二姐怀着身孕还要和杨斌文去那潮热之地,她定然夜夜担心不能睡,却还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什么事没有的样子,临到最后都没敢对我开口。”
苏菱动作细致地替她卸下发簪,劝慰道:“老夫人是明事理的人,上一个贪污的血还在金銮殿前,陛下已经是仁慈。”
秦苑夕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她越是顾忌我我心中越发不好受,我与二姐从小一起长大,进宫那年她因为身体不好流产没了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一定很高兴……偏偏在这当口出了事。”
“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菱安静地垂头:“往宫里递消息难,往后宫递消息更难。”
秦苑夕怔怔盯着自己面前的镜子,最近她总是这么做。在那变化的光影中她看到自己,也看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又枯坐了一夜,至天明窗外传来鸟叫才恍然又是新的一天。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秦苑夕不知道是在问谁:“当年我就该不择手段嫁给意中人,就算相敬如宾也好过赌气入宫。”
苏菱将一个小小的罐子放在她面前,半蹲下来道:“娘娘,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回不了头。”
那罐子形状很奇特,半个拳头大小,密封,黝黑色,里面似乎装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