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燎双手环过越离挽住缰绳,摇头笑道:“不了,有他在我的伤便不算什么。”
景岁牙酸地撇开脸,上前催促道:“公子向来勤武,属下殿后,应当不会有事。”
屈彦见楚燎没认出他,也不急着叙旧,缀在楚覃身边等候落。
楚覃束手无策地叹了口气,“好,走吧。”
一行人向东奔去,马蹄扬起一地尘灰,徐徐流动的渠水在余光里飞掠后。
恍若那些欲驰欲缓的光阴。
在犹新的记忆里,春三月的时节,两边的垂柳会结出柔软的嫩叶,绿意昭昭,等到四月暖风拂过,带起的绵绵白絮会悠悠扬扬飘向高天,落在安邑城中每一个行人肩头。
立春前后,荒寂的大片农田中开始有躬耕的身影,田道上堆着用来烧土的牛粪马粪,车辙把路旁的杂草压倒,板车上坐着戴斗笠抱着农具的孩子们。
春花秋月,夏蝉冬雪,生命中潺潺的八年。
从一无所知,到无所不知,安邑是他们的牢笼,亦是他们渐行渐远的故乡。
腰侧的手缓缓耷下,身后的热气随着重量一点点颓塌。
越离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楚燎打了个激灵,从麻木的钝痛中清醒过来,越离已在他手中夺过缰绳。
“吁——”
猛然的止步带起伤处的震颤,楚燎眼前一黑,下颌磕在越离的锁骨上,随即被宽慰似的托住揉了揉。
然后怀中一空,灌了满腔冷风。
周遭是荒芜的农田与土丘,月华如练,在未化完的雪地上铺开。极目望去,山脚下还有几家柴扉深掩的门户。
楚燎不知越离是何用意,紧跟着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被景岁扶住。
前头的楚覃与屈彦掉头而来,楚燎的脸色白得青,眼底久不成眠的郁色与长睫投下的阴影混在一处,终于被越离看了个明白。
他神色间有种熟悉的冷漠与决绝,楚燎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心下没来由地慌,五指在虚空中一晃,越离后退着躲过了。
“臣想起还有重要之物落在城中,公子有伤在身,请先行一步。”
楚燎似哭似笑地牵了牵唇,“落了什么,我回楚补给你就是了。”
屈彦看了看呵出一口白气的楚覃,楚覃眉头一松,轻轻颔。
“公子,此伤不宜久误,我们先离开,之后再来接他就是。”屈彦上前架住手脚软的楚燎,低声劝道。
越离只看着楚燎,两人隔着咫尺,他温声摆了摆手:“世鸣,听屈司射的。”
屈彦没想到他一口道破,若有所思地正眼打量他。
“不,我不能留你一人,”楚燎茫然四顾,祈求的目光投向楚覃,“王兄,你快劝劝他,他听你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劝劝他……”
楚覃对这场面也有几分头疼,但长痛不如短痛,一击不成,怀恨在心,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
“先生自有打算,你有伤在身,我们先回去再计较也不迟。”
楚燎被一左一右架着,不可置信地盯着楚覃的轻描淡写,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有什么重要之物抵得过命?只要回到楚国,他想要什么,自己都会给他。
还是……
他不愿待在自己身边?
“你既唤我一声阿兄,此心便是不伦,唤我一句先生,此心便是不敬……”
越离凝目于他,夜至深更,凛冽的寒风刮起他的衣角,他撤步后移,转身欲走。
楚燎本就失力,如此一激更是血气逆行,扑腾着要去够他。
景岁:“公子!”
屈彦:“世鸣!”
楚燎喷出一口血,几乎要跪在他面前,越离被楚覃展臂挡住,低声道:“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不要走,先生,我求你,魏国局势不稳,魏淮已死,你别离开……”楚燎努力仰起头,清光淌了他满脸,两条腿仍不停挣动着,再狼狈也没有了。
他搜肠刮肚,恨不能剖心破腹……
是了,他的心,他不肯要。
可这刀山火海的乱世里,又有几处离散可画得出团圆?这一别,他又要去哪里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