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上,容竞凡一直沉默。周思言握住她的手问:“还在想白公子吗?”
容竞凡看着窗外倒退的景物,摇头不语。
她在想,这世上,是不是所有求而不得的深情,最终都会变成执念?但她觉得这话不该和周思言说,所以闭口不言。
周思言却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收紧手指,声音低沉:“容娘,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要的,从来不只是念想。我要实实在在的朝夕相伴,要名正言顺的并肩而立。为此,我愿意承担任何代价。”
这话说得太重,容竞凡心头一颤。
她转头看他,想说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
“殿下,侯爷,”车夫的声音传来,“前面路上有人拦车。”
容竞凡蹙眉掀开车帘,只见一个青衣小厮跪在路中央,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方染血的素帕。
“求太女殿下救命!”那小厮声音凄厉,“我家公子,李鱼李公子快不行了!”
这个消息传到容竞凡耳中时,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李鱼,她的远房表弟,那个娇俏活泼的少年。怎么几年不见,就到这般地步了。
“怎么回事?”容竞凡急忙问那小厮。
小厮哭道:“公子不愿嫁人,已绝食七日了……今日呕了血,写下这血书,说死前只想见殿下一面……求殿下垂怜!”
血书展开,字迹凌乱斑驳。只见上面写着“表姐亲启,李鱼此生卑微,唯慕君一念,至死不渝。今家母逼嫁,宁死不从。若表姐垂怜,愿来见我最后一面,李鱼死亦瞑目。不求名分,只求表姐带我离了这囚笼。来世……不,再无来世。愿魂飞魄散,再不为人,尤其……不为男子。”
最后几个字,写得力透纸背,满是血泪。
容竞凡攥紧血书,指尖发白。
“去李府。”
周思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我陪你。”
小厮带路,一路疾驰。
她们的马车刚在李府停下,便有一大群人出门来迎接她。为首的是李鱼的母亲李氏,她身后跟着各房亲眷。
容竞凡被搀扶着下车时,李氏已快步迎上前来,脸上堆起混杂着惶恐与荣幸的笑:“殿下亲临,真是蓬荜生辉!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家里好生准备。”
“可不是嘛!”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挤上前,满脸堆笑,“论辈分,殿下该叫我一声表姨父呢。小时候我还抱过殿下,那时殿下才这么点儿大——”他伸手比划着,试图唤起亲昵的回忆。
又有个年轻男子被推搡着上前,面皮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殿、殿下安好……我、我是李鱼的堂兄,赏花宴上,我们见过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恭敬,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攀扯关系、套近乎。他们围着容竞凡,像围着一尊突然降临的祥瑞,每个人都想沾些光,分些好处。
却没有人,提一句那个躺在病榻上等死的少年。
容竞凡站在原地,目光冷冷扫过一张张殷切的脸。秋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角,也吹散了李府门前虚伪的热闹。
“李鱼呢?”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下。
喧闹戛然而止。
李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换上恰到好处的愁容:“那孩子……唉,不懂事,让殿下见笑了。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已经请了大夫瞧。”
“我问,”容竞凡一字一顿,“李鱼,在哪里?”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太女独有的威压。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亲戚们瞬间噤声,有人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李氏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在他自己院里,只是那地方偏僻,又病气重,怕冲撞了殿下凤体……”
“带路。”容竞凡打断她,不容置喙。
“殿下,”那个自称表姨父的男人又凑上来,“不如先到正厅用茶?也让那孩子收拾收拾,这副模样见驾,实在失礼……”
“让开。”
两个字,冰冷如铁。
男人脸色一白,悻悻退下。
容竞凡不再看任何人,径直朝府内走去。周思言紧随其后,经过李氏身边时,淡淡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李氏如坠冰窟,所有准备好的推诿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
“还、还不快给殿下带路!”她慌忙对身边小厮喝道。
穿过一道又一道门,越往里走,庭院越显荒僻。
与前面张灯结彩的喜庆截然不同,李鱼所居的小院位于李府最角落,门前杂草丛生,廊下漆色斑驳。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混着某种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昏暗,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床榻上,薄被下隆起一个瘦得可怕的轮廓。
带路的小厮扑到床前,带着哭腔:“公子,公子!殿下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啊!”
容竞凡快步上前。
灯火下,李鱼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眶深陷。听到声音,他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
当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看清站在床前的人时,他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表姐……”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容竞凡在床沿坐下,握住他枯柴般的手:“我在。”
李鱼笑了,那笑容虚弱得像随时会散去的雾:“真好,临死前,还能见到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