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时间，春季的空气在太阳西沉后也露出本来面目，不再像早间和正午那样带着柔和温暖的面具。

陈叙怕热怕惯了的，校服外套里面毛衣中午脱下之后就没有记得穿上。跑步时风往领子和袖管里灌，仅有的一件贴身的长袖T恤完全御不了寒。

不过好在，只要跑起来就不会冷。

陈叙慢慢地跑。于玏在他斜后方半步远的地方，靠近操场小路上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黑色的，投在赛道上像一团黑云，但看上去并不阴森，反而因为是跑动着的，所以显得比阴影外的光还要亮眼。陈叙在那个影子里，看见于玏摆动的手臂和移动的步伐。

“你先跑吧，不用等我。”于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陈叙把速度再放慢一点，略略向后侧头说：“跑不动啦。”

话音未落，他突然哑然。靠近于玏的一瞬间，耳朵里灌进了对方气喘吁吁的呼吸声。而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气如洪钟底气十足，什么“跑不动”，说瞎话不打草稿。

由于扯谎被无声揭穿，或者突然离人太近，他感觉到被于玏气息拂过的那一侧脸颊渐渐蔓上热度。

陈叙只当是跑步渐起的燥热分布不匀，却没注意自己呼吸的节奏早就乱掉了。

反正谎言已经破了，陈叙开始狂奔，用速度带起的风吹散脸边的热，以及心脏一时难以分辨的跳。他跑到筋疲力尽、血液狂嚣。停下后，走到一杆路灯下，默默垂头看自己静止的影子，等被他扔在后边的于玏。

操场上的人身上都披着一层夜色，或孤独或结伴，或行走或奔跑。距离和黑暗使陈叙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黑夜善于隐藏，也让人心安。花坛边，有人推着一辆轮椅从远处走来。学校对于外来人员查的颇严，陈叙很注意地看过去，发现轮椅上坐的似乎是一个老人。

那辆轮椅缓缓靠近，进入身旁路灯照亮的范围，灯光下的事物一瞬间过度曝光，陈叙眼睛一睁。

“何老师！”陈叙向他们走近。

这一声把轮椅上和轮椅后两双目光唤过来。陈叙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何纾了，尽管几个月前他还在为她牵挂悬心。

“妈，这是你学生吗？”轮椅后站着的那位中年男子问。

何纾点点头，看着陈叙缓慢地说：“陈……”

陈叙连忙接道：“陈叙。何老师，我是陈叙，您的科代表。”

“陈叙，我记得，我记得，是个好后生。”何纾既对陈叙也对身后的儿子说。

陈叙的喉咙慢慢锁紧，他能感觉到这次突发的疾病带给何纾的折磨，不仅仅是苍老。

“你去办公室吧，我不去了，就在这里和他说说话。”何纾对儿子说。

“那妈你就在这儿等我。小同学，麻烦你照看照看。”何纾的儿子应声离开。

陈叙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对何纾道：“您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

何纾摇摇头，“不回了，今天和我儿子回学校拿东西。四班是我教的最后一个班，你是我最后一个科代表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陈叙道，不自觉把左手骨节按得咔咔作响。

“您怪我们吗？我们在您的课上那么不认真……”陈叙说。

何纾道：“哪个学生能做到节节课认真？你们班纪律好，班上同学又乖。我几十年前念书的时候，都做不到你们这样。”

陈叙默然，何纾继续道：“该退休啦，不过提前了几年。就算我的身体能健康地挨到退休的年纪，心也挨不到。旧的东西用不了了，老的人也该和他们一样一起落灰，不要总出来作怪……”

何纾慈祥地笑着，“算了，你应该不爱听这些，又啰嗦又老气横秋。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听笑话，故事长了都没什么耐心的。”

陈叙由衷地道：“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不止我这样想，班上的同学都觉得您很负责，也很尊敬您。”

何纾笑得眯起眼睛，眼尾一瞬间长出山川河泽的纹路，“这话我听着倒是开心得很。但说